两年前,林光逐第一次做这个梦,一条蓝黝尾巴的人鱼死气沉沉飘在海里,身下都是血,将海洋染红。他不断重复着同一个梦境,精力衰竭又厌烦,梦中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让他身临其境,他将梦里的那条人鱼雕刻出来,作品明明完成了,他却觉得从外到内更加空虚。
这是一件没有灵魂的残次品,只仿出了梦中万分之一的鲛人神韵,还远远不够。
“和梦里是同一条人鱼,是雄性。昨夜凌晨三点他躲在海浪里跟着这艘船,在我转过头看的那一瞬间缩到水面下了,他在躲我。”
“嗯……”张谨言面上点头,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患者幻听幻视,失眠。
林光逐走到卫生间脱掉衬衫,褪去外裤,白皙的大腿在无光的暗室中若隐若现。他又散去发绳,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淋浴水声。
张谨言瞬间站起,耳尖染红。拎起笔记本飞速往外走,“你神经啊!洗澡不关门是什么臭毛病,你忘了我也是同性恋了吗?!”
“等一下。”水声停了。
张谨言硬着头皮往回看,他甚至怀疑好友是不是故意的,这是否是某种成年人的潜规则暗示。但当他看清林光逐探出门框的脸,呼之欲出的悸动感瞬间灰飞烟灭,这可是林光逐啊。
一个只在乎完美作品的疯子,也许肉体在这个人的眼中,和白菜没有区别。
“去向研究队要一台录像设备,今晚我睡在底舱,那儿有与海洋相接的玻璃窗。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梦里那条人鱼长什么样吗?”湿透的黑发紧紧贴着锁骨,露珠从胸膛流下,林光逐眼睛亮得惊人,“明早八点钟,来甲板看录像。”
当夜。
底舱不比甲板,这儿潮湿寒冷,不是睡人的地方。空气里都弥漫着难闻的石油味,研究队知道他想睡在这里面,齐齐惊掉下巴,轮番上阵劝阻。最后实在是拗不过他,为他铺好一个简易床铺,留了台录像机才闹哄哄离开。
林光逐彻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邮轮餐厅中有细碎的交谈声,张谨言走进后左看右看,径直走到林光逐对面坐下,翘起二郎腿乐了:
“我的大艺术家,说好的录像呢?”
林光逐慢条斯理用叉子拨开水果沙拉,漂亮的眉眼抬也未抬,简略说:“他没出现。”
张谨言一脸“我就料到”,抱臂笑说:“是他没出现,还是他根本就不存在。”
“……我吃完了,用餐愉快。”林光逐起身扯出餐巾纸擦拭唇角,走出了餐厅。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整整三天,每天早上张谨言都乐此不彼问他同样的问题,而林光逐也次次吃瘪。底舱实在是太冷,第四天林光逐扛不住了,白天将录像设备还给研究队,夜晚最后一次歇在了底舱。
除了一个简易的床铺,底舱内还有研究员们自发为他搭建的一个小工作台。此时台子上放着一些杂乱的设计稿,以及一只录音笔。
设计稿有数十张,都是他参考了一些古代灯具的模样设计出来,每一张稿件的右上角都标明一行圆珠笔正楷字体:
【长明灯第X稿林光逐】
“今天是2035年8月10日,七夕节。妈,节日快乐。”他打开录音笔。
两年前,就在他开始梦见断尾人鱼的那段时间,林母生了一场重病,危在旦夕。虽然后来救了回来,身体却大不如前,眼睛也逐渐不好使,看不清楚电子屏上的文字,林光逐只能发语音。在海上信号不好,林母担心他照顾不好自己,他索性记录感悟,以后见面再播放,证明自己每一天都有在好好吃饭,让妈妈安心。
“长明灯的设计稿已经画了十几版,我却都不大满意,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差了点。可能真正抓住那条人鱼后,我才会有灵感吧。”传说中人鱼尾熬成油制作成灯,能够长明不灭。
林光逐神色柔和下来,继续:“这次的作品我不打算拍卖。如果计划顺利,我回去后把长明灯送给你,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但是好像不是很顺利,我觉得有些挫败。那条人鱼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