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九月底,人们就预料到今年冬天天气一定十分恶劣。到了周末,老天果然大逞淫威。礼拜日,滚滚的河水泛滥开来,在低洼地区横行肆虐。这一天,镇长一直躺在吊床上,嘴里嚼着止痛片。
直到礼拜一清晨,冬雨才小下来。镇上的人花了好几个钟头把一切重整就绪。台球厅和理发馆一大早就开张营业了,可是多数人家直到十一点才打开大门。不少住户把家搬到高地去。乱哄哄的人群把房基柱拔出来,把篱笆墙和棕榈叶苫顶的简陋房屋整个搬走。卡米查埃尔先生是第一个看见这种惊心动魄的场面的。
卡米查埃尔先生打着雨伞,躲在理发馆的房檐底下,观看人们辛辛苦苦地搬家。理发师说了句话才把他惊醒过来。
“还不如等雨停了再搬呢。”理发师说。
“这场雨,两天也停不了,”卡米查埃尔先生说着把伞收起来,“我脚上的鸡眼有这种预感。”
搬房子的人踏着没到脚踝的泥水,走起路来磕磕绊绊的,直往理发馆的墙上撞。卡米查埃尔先生趴在窗户上往一间拆开的屋子里看了看,整个卧室搬得空空如也。他顿时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看天色,似乎刚到清晨六点。但是,卡米查埃尔先生肚子里咕咕直叫,他知道马上要到十二点了。叙利亚人摩西请他到店里坐一坐,等雨停了再走。卡米查埃尔先生又说了一遍他对天气的预感,四十八小时之内雨是不会停的。他刚要朝隔壁人家的便道上跳过去,却又迟疑了一下站住了。一伙青年人在玩打仗,把一个泥球扔在附近的墙上,离他那条新烫平的裤子只有几米远。叙利亚人埃利亚斯拿着一把扫帚从店里出来,嘴里咕哝着阿拉伯语,夹杂着西班牙语,吓唬那群小伙子。
小伙子们乐得直跳。
“土耳其佬,大浑蛋。”
卡米查埃尔先生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还好没有弄脏。他索性又把伞收起来,走进理发馆,径直坐到椅子上。
“我一向逢人就说,您这个人非常谨慎。”理发师说。
理发师把一条围布系在卡米查埃尔先生的脖子上。卡米查埃尔先生闻到一股薰衣草味,这股味道跟牙医那儿的来苏水味一样,他一闻就觉得呛鼻子。理发师从他的后脖梗开始动手给他剪头发。卡米查埃尔先生有点不耐烦,眼睛到处寻找着,打算找点东西看看。
“有报纸吗?”
理发师手不停歇地回答说:
“全国除了官方报纸以外,什么也没有了。只要我还有口气,这路报纸就别打算进我的店里。”
卡米查埃尔先生只好低下头欣赏自己那双开了绽的皮鞋,看着看着,理发师突然向他打听起蒙铁尔寡妇的情况。卡米查埃尔先生刚从寡妇家里来。过去,他给堂切佩·蒙铁尔当过多年的账房。自从蒙铁尔先生谢世以后,他便负责照管寡妇家的生意。
“还住在那儿。”他说。
“一个自杀了,”理发师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地呢,全归了她一个人。那片地,骑着马五天五夜也走不出去。她八成占了十个市的地盘吧。”
“三个。”卡米查埃尔先生说,然后又把握十足地加上一句:“她可是世间第一大好人啊。”
理发师转身到梳妆台前刷梳子。卡米查埃尔先生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山羊脸,心里想,凭这副长相人们也不会敬重他。理发师看着他那副尊容,说:
“这笔生意做得可真漂亮——我的党上台执政,警察扬言要杀尽我的政敌;我呢,买下他们的土地和牲畜,价钱还得随我定。”
卡米查埃尔先生低下头。理发师接着给他剪头发。“大选一过,”他最后说,“我成了三个市的主人,而且没有竞争对手。即使换了政府,我还是稳占上风。所以说,这笔生意真是再好也没有了,连造假票子也赶不上。”
“早在这些政治变动以前,何塞·蒙铁尔[1]已经是个有钱人了。”卡米查埃尔先生说。
“那时候,他穿着短裤坐在家门口,那间房子还赶不上鸽房大,”理发师说,“九年前,他才第一次穿上鞋子,这可是有凭有据的。”
“即使如此,”卡米查埃尔先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蒙铁尔的事和寡妇也毫不相干。”
“她那是装糊涂。”理发师说。
卡米查埃尔先生抬起头来,把系在脖子上的围布解开,让血液流通流通。“我平时宁愿叫老婆给我理发,”他没好气地说,“她一不要钱,二不谈政治。”理发师把他的脑袋往前推了推,一声不吭地又干起活来。他不时地把剪子空剪几下,显示他的技术十分娴熟。卡米查埃尔先生听见街上一片嘈杂,朝镜子里望了望,只见搬家的妇女和小孩们抬着家具和用具从理发馆门口走过。他恨恨地说:
“眼下正在闹灾,你们还死抱住政治上的宿怨不放。一年前政治迫害就停止了,如今你们还在议论这些。”
“把我们这些人丢在一边不管,这也是一种迫害啊!”理发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