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她说,“第一要注意身体,第二要懂得和人保持距离。”
“他这次来就是要喝点咖啡,”马特奥·阿希斯说,“我们边走边谈,不知不觉地到家了。”
他站在走廊的尽头,两眼望着妈妈。她没有扭过身来,仿佛在对小鸟说话:“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可别把杀人凶手领到家里来。”收拾完鸟笼,她又单刀直入地问马特奥:
“昨天晚上你在什么地方?”
那天上午,阿尔卡迪奥法官从日常生活的某些琐碎细节上看出了不祥之兆。为了掩盖忐忑不安的心情,他对他女人说:“我有点头痛。”上午出太阳了。几个礼拜以来,河水第一次换了一副和蔼的面孔,生皮子味也消逝得无影无踪。阿尔卡迪奥法官来到理发馆。
“法律的化身一瘸一拐的,”理发师迎上来说,“可总算来到了。”
地板刚上过油,镜子上抹着铅粉。理发师拿起一块抹布擦镜子。阿尔卡迪奥法官在理发椅上坐下来。
“要是没有礼拜一该多好啊!”法官说。
理发师开始给他剪头发。
“这得怨礼拜天,”理发师说,“没有礼拜天,也就不会有礼拜一了。”
阿尔卡迪奥法官闭上眼睛。昨天,他足足睡了十个钟头的觉,痛痛快快地和他女人闹腾了一气,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礼拜天还有什么可责怪的呢。可是一到礼拜一,气氛就显得很紧张。钟楼上传来九点的钟声,随后邻居家响起了缝纫机的嗡嗡声。而大街上却悄然无息。阿尔卡迪奥法官感到很吃惊。
“镇上的人都死绝了吧。”他说。
“你们巴不得这样啊,”理发师说,“从前,礼拜一上午到这个钟点,我起码给五个人理完发了。今天呢,托上帝的福,您是第一位顾客。”
阿尔卡迪奥法官睁开眼,朝镜子里看了看外面的小河。“你们?”他重复了一句,然后问道:
“你们指的是谁?”
“你们……”理发师迟疑了一下说,“你们没来以前,这个镇和别处一样,像堆臭狗屎。现在更是比哪儿都糟。”
“你跟我说这些话,”法官反驳道,“是因为你心里明白,我和这些事没有任何牵扯。”接着他又语气和缓地问:“这些话你敢对中尉讲吗?”
理发师承认他没有这个胆量。
“我每天早晨一起床,”他说,“心里就想今天一准躲不过去,非让他们给枪毙了不可。一连过了十年,还没见他们动手。这种滋味您是没领教过的。”
“没领教过,”阿尔卡迪奥法官承认这一点,“也不想领教。”
“您多多留神吧,”理发师说,“千万别受这份罪。”
法官低下头,沉默了好长时间之后,问道:“有件事你知道吗,瓜迪奥拉?”没等对方回答,他又说:“镇长陷在这个镇子上,拔不出脚去,而且越陷越深。他不声不响地一点一点在攒钱。这件事可教他开心了,他不会撒手不干的。”理发师一声不响地听他说话,法官最后说:
“我敢和你打赌,他不会再杀一个人。”
“您这样想吗?”
“我可以和你打赌,死一个人我出一百比索,”阿尔卡迪奥法官坚持说,“眼下,对他来说,能争得个平安无事,就再好不过了。”
理发师剪完头发,把椅子朝后一倾,默默地换了条围布。最后,他开口说话了,从声音里可以听出他有些困惑不解。
“这番话出自您的嘴,真是太奇怪了,”他说,“而且是对我讲。”
阿尔卡迪奥法官坐在椅子上动弹不了,否则他一定会耸耸肩。
“这些话我不是第一次说了。”他明确地说。
“中尉可是您最好的朋友。”理发师说。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口气显得紧张又机密。他全神贯注地干着活,就像一个不常写字的人在签名一样。
“告诉我一件事,瓜迪奥拉,”阿尔卡迪奥法官神情庄重地问,“你对我有什么看法?”
理发师正给他刮胡子,想了一下回答说:
“到现在为止,我一直认为您这个人很懂得万事都有个头,而且不愿意拖后腿。”
“啊,你可以保持这种看法。”法官笑了。
法官阴沉着面孔一动不动地让理发师给他刮脸。有朝一日把他拉到绞刑架下,他大概也是这副表情。他紧紧地闭上双眼。理发师用一块明矾给他擦擦胡子,上了点扑粉,然后用一把柔软的猪鬃刷子把粉掸掉。解下围布时,顺手把一张纸悄悄地塞进他的衬衣口袋里。
“只有一件事您的想法不太对头,法官,”理发师说,“咱们这个国家快要出事了。”
阿尔卡迪奥法官朝四下看了看,理发馆里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太阳炙烤着大地。九点半了,镇上还是寂然无声。缝纫机依然在嗡嗡作响。礼拜一到底还是来了。法官觉得似乎不只是理发馆里,就连镇上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于是,他从衣兜里掏出那张纸片,读了起来。理发师转过身去收拾梳妆台。“高谈阔论整整两年,”他背诵着,“戒严、新闻审查,一切照旧,当官的还是原班人马。”理发师从镜子里看到法官读完传单,便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