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和我同样用鞋跟刨了一阵子冻得硬如石头的地面。冬季的鸟儿尖刺刺地叫着从榆树枝腾空飞去。
“地图找到了。”影子说,“比预想的画得好,文字说明也得要领。只是迟了一步。”
“把身体搞坏了。”
“听说了。不过入冬后就太晚了,本想早些拿到手,那样事情办得就会更为顺利,计划也可更快制定出来。”
“计划?”
“从这里逃跑的计划,还用说!此外还能有什么计划?莫非你以为我要地图是为了消磨时间不成?”
我摇头道:
“我还以为你想教给我这座奇特镇子有什么名堂哩。因为我的记忆差不多全都给你带走了。”
“不是那样的,”影子说,“不错,我是拥有你的大部分记忆,但不能够充分地利用,那必须在我们合为一体后才能办到,而这又不现实。果真那样,我们就再也别想相见,计划也随之落空。所以眼下我只能一个人琢磨,琢磨这座镇子的名堂所在。”
“琢磨明白?”
“一点点。还不能对你讲。因为还没有说服力,要把细节补充完整才行。再让我考虑考虑。我觉得再考虑不久就可有所领悟。问题是届时很可能为时已晚。毕竟进入冬天以来,我的身体的确一天不如一天。照此下去,即使搞出逃跑计划我恐怕也没力气实行了。所以我才想赶在入冬前得到地图。”
我仰望头上的榆树。从粗大的树枝之间,可以看到分崩离祈的冬日阴云。
“这里是逃不出去的。”我说,“地图仔细看了吧?哪里都没出口,这里是世界尽头。
后无退路,前无通途。”
“说世界尽头倒有可能,但出口必有无疑。这点我清清楚楚。天空上这样写着,写着有出口。鸟飞越围墙是吧?飞去哪里?外部世界嘛。墙外必定别有天地,惟其如此才用墙把镇子围起来不让人们出去。外边要是一无所有,也就无需特意修筑围墙。而且肯定有出口。”
“或许。”我说。
“我一定要找到它,同你一道逃走。我可不想在这么凄惨的地方死去。”说罢,影子沉默下来,接着刨击地面,“记得一开始就对你说过,这镇子是不自然不正常的。”影子说,“现在我仍坚信不疑:不自然,且不正常。但问题在于这座镇子就是如此不自然不正常地自成一统。因为一切都扭曲都不自然,所以结果上又一切都正相吻合,无懈可击。它就是这样天造地设。”
影子用鞋跟在地面画着圆圈,继续道:
“我们被关在这里面。天长日久,这个那个考虑起来反倒渐渐觉得它们正确而自己是错误的。因为它们看上去简直浑然天成一般完美无缺。我说的你可明白?”
“明明白白,我也时常有此感觉,觉得较之这座镇子,自己恐怕过于渺小、软弱、不知所措。”
“但这是错的。”影子在圆圈旁边画着看不出意思的圆形。“正确的是我们,它们才是错误的。自然的是我们,那帮家伙才是不自然的。我是这样相信的,坚信不疑。否则,势必在自己都不知不觉之间被这镇子吞噬。被吞噬后可就悔之莫及了!”
“可是,何为正确何为错误毕竟是相对的。更何况我已被剥夺了作为比较二者的尺度的记忆。”
影子点头道:
“我十分清楚你的迷惑。不过这样想好了:你可相信永恒运动的存在?”
“不,理论上不存在永恒运动。”
“同一道理。这镇子的安全性和完整性和永恒运动是同一回事。理论上所谓完整无缺的世界根本不存在。然而这里却是完整无缺的。这样,必定某处做了手脚。就像看上去仿佛处于永恒运动状态的机器在背后利用肉眼看不见的外来动力一样。”
“你发现了那个?”
“还没有。刚才也跟你说了,这是我的一个假设,还必须补充具体东西。为此还需要一段时间。”
“把假设告诉我好么?说不定我也可以在具体补充方面助一臂之力。”
影子从裤袋掏出两手,往上面哈口热气,在膝盖搓了起来。
“不,那怕是难为你,我伤的是身体,你伤的是心,应该首先修复的是你。要不然等不到逃走两人就要同归于尽。这方面我来考虑,你想法救你自己,这是当务之急。”
“我的确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