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定门到太极殿不远。
苟贵走在偏前头猫着腰带路,太监都是这般,哪怕背了主子在无人的地方,腰杆子也挺不起来,时时的躬着腰低着头,看着畏畏缩缩的。
一路无话,到了太极殿正门。
苟贵说:“到了,顾大人。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嗯,有劳。”
苟贵忙是腰都矮了几分,意思哪里敢当‘有劳’二字,念了句顾大人客气了,弯腰见礼,而后进了偏殿。
偏殿中,案桌后头是容公子执笔批奏章,圣上坐在旁边给打扇子。苟贵对此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只是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细细的嗓子说:“启禀圣上,顾大人到了,殿外候着。”
“让进来。”历无病说。
容烨停了笔,起身往外走,一边说:“刚金吾卫传报,顾大人这是一路进城没歇直奔宫里。”
“哥你猜对了。”历无病也起身跟上,“我去接顾大人好了。”
“一同吧。”
苟贵垂手站在一侧,圣上在容公子跟前就是自称‘我’而非朕,苟贵刚开始来太极殿时,头一次听见,吓得不成,后来吓着吓着就习惯了。
太极殿先前的总管太监是先帝身边太监朱耕忠的小徒弟,他师傅跟着天顺帝去了天河行宫,如今下落不明,好像是被逆臣给砍了。反正新帝进宫登基后,这小徒弟揽了权势在身,成了新皇总管太监,接了他师傅的班。
只是还没吆五喝六几天,就被圣上拉出去砍了。
一个萝卜一个坑,萝卜没了后头的顶着位置,只是待得都不久,不过这次没砍,就是发配到别的地方干粗使活去了。
苟贵原先是扫地的太监,也没名字,他七八岁就进了宫,割的早,家里哪里人住在哪早忘了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姓苟,后来这个姓被笑话去了,成了太监小狗子。
他人面相不好,长得贼眉鼠眼,还瘦的跟个棍似得,也曾学着其他小太监机灵劲想认个爷爷爹的师傅,好抱着大腿,不过大太监们都嫌他,说他长得就是倒霉相,人也不机灵,到贵人跟前伺候,贵人一看就晦气。
没人愿意要小狗子,小狗子没投靠成,在宫里一直干最脏最累的活。太监本在宫里就是没地位的,最低最贱的,小狗子就是那最低贱的太监都能踩两脚,啐两口的太监。
被欺负是家常便饭,直到被圣上给听了去,说:“没骨头低贱的狗东西,那就这狗东西当太极殿的总管,你叫什么?”
“回圣上。”小狗子当时跪在地上浑身抖,可那是兴奋的,他低着头,说:“奴才姓苟,不记得名了,大家叫奴才小狗子。”
“那朕赐你一个字,贵字。”
一个最低贱的太监就成了太极殿的总管,苟贵。
苟贵进了太极殿那是祖坟烧高香,兢兢业业战战兢兢,唯圣上马首是瞻,后来发现圣上多尊容公子,那对着容公子比对他亲生爹娘还要好——自然苟贵早忘了亲爹娘在哪叫什么长什么模样了。
后来有一次,苟贵发现他听容公子的先,圣上倒是更高兴,苟贵就知道在太极殿怎么当差了。
整个前宫的太监们都等着顶替苟贵这个坑,可没成想,以前呆不久的萝卜,这次苟贵倒是稳稳的扎在那儿了,且圣上几分看重——这已经属于不得了了。
之前哪位公公不是一百个心眼,浑身都是机灵劲儿,那都是没十天半月就被发落了,怎么苟贵这个倒霉相坐稳了?后来一打听,难不成圣上心善可怜苟贵受了欺负,才多看两眼的?
还真有这蠢货学着苟贵挨欺负表演给圣上看,只是圣上没看到,苟贵发现了,阴狠狠的先把人发落到了冷宫里头伺候,这辈子别想往前头跑了。
……后来苟贵知道他前头的总管们怎么没了。
因为有人手伸在他跟前,想买通太极殿的消息,还有容家的想让他传话给容公子——想必第一个死的就是这般死的。
苟贵自然是不上这个当了,他好不容易成了苟贵,这天下谁还能有圣上尊贵给的多?抱着圣上腿那就是错不了的。
太极殿的消息那是遮掩的严严实实的,所有殿前伺候的那都是嘴严。苟贵打小在宫里长大,且受了这么多年欺负,也不是真慈眉善目没手段的太监。
就说此时,苟贵见容公子同圣上相迎顾大人,那便是心里有了谱,知道以后对着顾大人是只有更尊重的份,可千万不能怠慢了。
“臣顾兆叩见圣上。”顾兆撩袍子下跪,第一次见怎么说也来个正式的。
容烨偏站一旁。
历无病受了这一跪,而后亲自扶顾兆起身,说:“朕等了你很久了。”
“劳圣上久等,是臣的不是。”顾兆说完看到圣上眼底跟他一般的神色——别客套了,说这些见外。
顾兆沉默了一瞬,他也不想这般,不过身份变了还不得规矩些。
容烨眼底露出几分笑意来,说:“进殿里说话,外头热。顾大人一家在昭州久住,搬家上京是麻烦了些,对了周周呢?”
“他同爹和福宝回趟村中,多年没回去了。”顾兆自然道。
三人进了殿,顾兆自是落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