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僧众眼见起了大火,平时里巧取豪夺的金银细软、度牒衣钵,却都在斋堂存着,此时个个要钱不要命,咬牙往后院的大火里冲。
火域甚大,这些僧兵,要么中途让烟呛死;要么让火燎成五分熟的烤肉,带伤冲出后院,再被丁午的金瓜骨朵锤成人酱。殊死一搏者,也有放胆和蒯、到拼命的,短刀劈不到二人身前,已被长兵劈、啄成稀碎的马蜂窝子。
法堂屋顶,石友圭披一袭绿蓑,静坐抚剑;遥往梁郡郡城方向,人马驰突,沿山路杀来一幢红甲秦兵。那些秦兵军容不整,幢旗的兽毛都七零八落,像是刚经了一场恶战。
石友圭也不看低处兴仁寺的热闹,嘴角扬起一丝笑。打声口哨,黑云里飞来一只白隼,那大鸟,金睛锐目,爪子里还嵌着狐兔的皮肉。
夜空一呼雪花堕,连延十里风毛腥。
石友圭用臂膀架了隼鸟,从怀中掏出一条密密麻麻写了蝇楷的布帛,绑在隼鸟的爪上。
“摩云白,传书到郡城里,等这仗打完了,我取敌将的心肝喂你……”
隼鸟穿云振翅,往梁郡飞去不见,石友圭仗剑跳下法堂。
刘裕拽了刘钟,两口刀,一把叉,冲到斋堂边。丁午举锤便打,刘裕反过来马尘刀背拦住:“丁午,你眼睛都红了!看清我是谁!”
刘钟虚弱道:“大哥,这回当真走不得了。大殿和东西两院,都被烈火围严实了……”
刘裕苦笑道,“丁公子,玩火尿炕啊。你这把火放的邪,咱哥仨原地拜个把子,今天是不求同生真能同死了——斋堂就那一道暗门,你点了斋堂干什么!”
“大哥!是你亲口所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刘裕抓狂道:“丁公子,咱们工作重点在前一句,后一句纯是为了对仗工整!我的错,我的错!”
“黑哥跟我来!”石友圭仗剑赶到,“南边还有个解脱门,被寺庙用红砖堵了,一脚就开!”
三人冲回罗汉堂后,丁午铁山一靠,砖封已久的后门,果然一触便塌。
“当心!”刘裕提了丁午的粗黑脖子,一把叨回他三步;几支破风乱箭,擦丁午头皮而过。
三人用院墙翼蔽了身子,斜视解脱门外:二百多个秦兵,见前院火大进不去正门,马蹄不作停留,饶过虞丘进、孙处,弯弓骑马绕到庙后,正遇见丁午探头!
“大哥,俺老丁和你八字不对付,这是第二次让秦兵围了!”
石友圭干脆坐在院墙后面,解了腰边葫芦,大口喝起酒来。石友圭道:
“今夜北魏夜袭梁郡,二更时已得了手。这是梁郡里的后秦败兵,见山头起火,趁火打劫,故此冲上山来想抢一把。”
刘裕按着双刀,心里暗忖这后生如何得知。正寻思间,刘钟哇哇大哭道:
“苦也,苦也,天可怜刘钟,我刘钟何其命苦,注定不能活着走出这庙!佛祖在上,我前生究竟造了多少罪孽!”
刘裕刀背猛砍少年钢叉。刘裕怒声道:
“你这一辈子,活该被人踩在脚下,你活该被人用鞋底碾!你求神拜佛保佑,你父母双亡的时候佛在哪儿?你破家无归的时候佛又在哪儿?仙佛,仙佛也是人变的!你把命托寄在佛前的无病呻吟里,我告诉你我的命在哪儿,我的命在我自己手里!”
“能握住自己命的,就是仙佛,刘钟,你非要求什么庇佑,不如求自己吧——我就是仙,你就是佛!”
“生死间我经了好几回,我不需要别人怜悯,我也用不着别人同情!大丈夫身陷困顿,挺胸抬头走出去,半路倒下,对得起自己,也不丢人。刘钟,把你粪叉子捡起来,捡起来!眼前只有这一道解脱门,身后是火海,门外是乱箭!刘钟,丁午!生路只有这一条,抄起家伙,随我杀出去!”
“杀!”
三人头顶箭雨,叉开道,刀斩马,锤破甲。
秦兵阵后大惊,后山亮起满山火把。骑火一山明,乌压压三千黑甲魏军,三千长剑,光射星斗。
顷刻间,红甲秦骑,尽数淹没。
刘裕刘钟,满身鲜血;丁午拄锤而立,锤楞已被人骨凿圆。
魏军军主解剑偃旗,三千骑下马;如黑潮拍岸,团团围了解脱门跪下。
“叩请我主圣安!”
山呼谷涌。
解脱门后,缓缓走出一个颀长人影。
绿蓑剑客,递过来腰间酒壶。
“黑哥,你欠我三条性命。”
“石友圭?拓跋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