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弹得特别短,他便得抱着篮子早早躲到一边去,不然,迟早得挨上几脚。
这位公主出生的时候,天边现了紫光,传说总是人言人传的,以至于到后来,国民都觉得,这是吉召,故而公主,也是每个人心里的神。
那一日,公主似乎精神特别的好,足足弹了一个时辰,他篮子里面的东西,也托她的福、早早的卖完了。
以前,都要卖到天黑才能回去,那天他午后便空了篮子,一时不习惯这般的清闲,便怔怔地坐在宫墙根下晒太阳。
公主的琴声,还在继续,以前他没有认真听过,要一个独自始终饥肠辘辘,挎着沉重的篮子焦灼的等待顾客买货,好换了铜钱,回家买米下锅的小孩童,要想得起来去欣赏琴声,那实在不太可能。
这些,都是贵人们衣暖食足之后的闲暇奢侈,不是他的。
不过,那日的太阳真好,暖洋洋的,平日里,衣服单薄、抵御不了寒气,不得不到处跑动,那日居然能安静的坐下来。
也许,一切都只是为了成全那个相遇。
他倚着墙,静静地听着,四岁之前他也听过琴的,甚至学过,琴师曾经盛赞他天赋异禀……
不过,那都是过去了。
琴音清越,如玲珑玉珠串串滚落,只是略有些滞涩,指法还不算熟练,不知道拨弦的那双手,又是怎样的娇小柔美,细腻洁白?
也许,像娘当年那样?
他托着腮,听着琴,好像听见一朵花在月色下缓缓闭合,里一滴露珠晶莹。
又或是轻盈的黄莺儿,轻俏的在碧绿指头跳跃,羽绒轻快而嘴尖嫩红。
那个同样娇嫩的,据说是国民之神的洛公主,她的人生,是不是也入露珠般璀璨,花朵般美好?
那般沉静的聆听,久劳的疲乏袭来,他渐渐堕入朦胧之中。
“哪来的脏小子?”
尖利的声音传入耳膜,随即,他腿上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撵走撵走,不要惊动了洛公主!”
他浑浑噩噩的被人拉起,睡的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恍然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篮子被人一脚踢到路边。
他扑过去,珍惜的抢那个篮子,那是唯一一个完好的篮子,如果被踢散了,再花钱去买,三天的面糊糊,可就都全白卖了。
他不能想象自己挎着坏掉的篮子回家,娘亲会露出怎样伤心愁苦的眼神。
有人恶狠狠拉起他,将他连同那个篮子一起,想要扔出去。
他睁大眼睛,看着即将被抡的那个方向,那里,有好大一块的石头。
“住手!”
空谷莺啼,风过晶帘,一朵花悄然开放。
那是他听过的世间最美的声音。
那双即将将他扔出的手立即停住,他在那个侍卫手上艰难的转头,颠倒视线,最先看见的是一双小小的白色的绣着花的女鞋。
精致的,玲珑的,绣着美丽的小花,花叶摇曳,鲜活如真。
随即是粉色的裙
摆,镂空刺绣,一样的小花。白裙角斜斜别致的逸上,玲珑纤细的小小腰肢处收束,化为月白色华缎镶琉璃要带,那腰,是那样的细,令人担心风一吹,会将那腰吹断。
他突然不敢再细看,眼光匆匆,直直掠上她的脸。
这时间有这样秀丽的眉,秀丽如远处东燕最美丽的女神;有这样朦胧的,朦胧如女神山下永远烟气氤氲,永远薄雾笼罩的玉湖水;有这样精致的脸庞,精致至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懂得了,什么是完美。
她看着他,他便突然失却了自己的呼吸。
她的眼神,却亦如湖水流动不定,只是那淡淡的一瞥,她的目光便如丝绸般从他身上滑了过去,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她甚至没有说话,没有如他想象般去询问、去理会,她只是用眼神示意侍卫放下他,便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她的群袂缓缓弋过白石地面,留下一阵美妙的花香。
他在她香气飘拂的裙角下瑟缩得蜷缩起身子,将赤脚向后收了收,生怕污了她精致的衣履,生平第一次,他为自己的不洁和低贱而感觉到羞愧。
她的背影,却那般毫不留恋的远去,宛如一道月光移过高墙,照亮陋屋内的黑暗,转瞬又消失,而他再次留在了黑暗中。
他怔怔的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生平第一次觉得心里很寒冷,不同于娘跟自己被扫地出门的愤怒悲凉的寒冷,而是由于对过于美好精致事物的仰望,而察觉出那种不可跨越的遥远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