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心颜穿裘披氅,先是骑马进入赤河中心的冻土圈,随即,前方有一处微微高起的白色土坡,不用猜,那便是赫赫有名、少有人踪的万历冰圈了。
这里,该是万历境内最冷的地方了。
秦心颜在一队护卫的拱卫之下、乘着雪橇向前行进,在冰圈外,她摒去了护卫,缓缓的走下了雪橇。
风吹过,秦心颜拢紧领口,领上雪白的绒毛被冰风吹得在脸周飘舞着,微微有些痒意,秦心颜扬起了脸,看着冰圈之上分外碧蓝高远的天空,想起很多年前,被命运驱使且被控制的少年,第一次见到他毕生所爱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的一个场景,冰雪之中,有一红衣女子,一舞动人。而仅此一眼,便误了终身,从此永坠深爱到绝望之深渊?
秦心颜紧了紧她身上的衣物,她贴心口处绑着一块发热的茸皮,这是出产于冰圈之中一种极难捕捉的珍稀小兽的心口皮,着于人身,不仅可抵严寒,还能心口绑上这么一块,最起码无论多么冷也不会冻死。
她一人缓缓走下那冰圈之外的白色高坡,越往里走,寒意越盛,很快连眉睫上都结上了霜花,而足下的冻土全呈白色,细看来却不是冰雪。
秦心颜自然是不敢用手去触摸的,热手触上那温度极低的土壤,只怕立即就会被粘住,扯下一层皮来。
冰圈很大,空无一人,在臧蓝天幕下沉静安睡,秦心颜的身影,很快成了白色阔大画卷上的一个小小的黑点。
风渐渐大了起来,回旋着在冰圈里游荡,割到脸上,便是杀气凛冽的一刀,好在秦心颜从头到脚,都将自己护得严严实实,否则这般冷厉的风,吹上几下,脸上就会出现血丝。
秦心颜隔着毡帽揉揉脸,手突然停住。
前方,隐约有两个盘膝而坐的人影。
秦心颜怔了怔——
不是说冰圈其实早已无人居住了吗?
雪族自好些年前就已然被灭族了不是吗。
向前走了几步,待看清楚那是什么的时候,秦心颜却突然顿住了。
那里是一处矮山,山前有高出地面几米的冰柱,看上去,像一个小型的舞台,不规则的长方形,冰面很是光洁平滑,晶莹透彻,冰柱之中,闭目盘膝,坐着的是一男一女。
萧云峥跟一红衣女子。
两人俱容颜如生,女子看起来,似乎有几分眼熟,但却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眼熟。
隔着晶亮的冰面,看得见那男子依旧如前红衣烂漫,华光魅艳,黑珍珠般色泽的乌发垂落,流水一般泻了一肩,一双微微上扬的眉,掠出精致的弧度,而唇角微微翘起,似在含着一抹永恒神秘的微笑。
秦心颜怔怔看着他,想起当日血月之下,那黑发咬在那唇角的少年,策马奔驰、冲破万军、救援而来。他扬臂竖起长刀三尺,闪着雪亮的冷光,直矗于身后那一轮血色圆月之中。
那年
的白如雪玉,红如妖月,黑胜黑夜的鲜明颜色,如今便要永远冰封在这千年的冰川之中了吗?
记忆里,他永生保持这明朗鲜艳的色泽,永不消褪,只是,这样留存的方式,留给继续前行的人们的,又是怎样一种暗暗生痛的纪念?
……
那夜发了疯的奔跑的少年,京城那夜的合作默契,男扮女装的妖艳俊秀,以及,秦家军萧统领的飒爽英姿。
秦心颜突然,微微的,带泪的,笑了起来。
眼前的光影浮动,似有红衣蹁跹,隐约好像他依旧姿态妖娆的斜倚冰川,翘起洁白手指,幽魅嘴角微微一撇,本未特意装女子却要比女子更加妩媚动人许多的笑吟吟开口说道:“人么,一死如烟灭,要那墓地棺材的做什么?不过虚无应景而已,与其烂在肮脏的泥地里,不如选个好地儿解决掉自己,比如这狗,我想它一定愿意被我吃掉,比如我自己,我想死要冰天雪地里,冻在千年冰层中,永不腐化,永远留存住我的美色,多好?”
萧云峥。
所以,这是你最终的选择吗?
在干完了最后一件最痛快的事儿,将那些一生和你不对盘的狗屁官儿们狠狠整治完了之后,你终于不用再背负着那般沉重的内疚和无望的等待,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
你的俊色永恒,而身侧的她,亦永远陪伴。
长相守,纵使无法对话,无法触碰,只要能看见,就已然心甘情愿了。
这就是你的决定吗?
你此生的心愿已偿,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