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桓穿起一身店小二的衣裳,肩上搭着一条崭新的白毛巾,金姑娘特意找来一顶灰布材质的无翅软帽,遮住杨桓一头刚刚比及肩膀的短。
酒楼的店小二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了的,唐朝的酒楼没有菜谱菜单,招牌菜均用木牌挂在墙壁上,任由客人点选。寻常的菜色则必须由店小二背书般记熟,待得客人问起,流水般顺口而出。
再者,店小二多选用手脚麻利的年轻男子,能够端得动装载几味熟菜的大托盘,或是干脆将菜盘托于肩臂之上,由指尖到肩膀,排列出一排菜盘,行动流畅,菜汤不能倾洒出来,用的便是一个巧劲儿。
店小二不仅要拥有良好的平衡能力,还要心思灵活,能说会道,为客人介绍菜品的特色,酒没了斟酒菜凉了热菜,把客人伺候得舒舒服服,才能获得些赏钱,同时为店里多拉些回头客。
杨桓哪里做过这样的事情,赶鸭子上架被充作牺牲品,赶来伺候三楼一群难缠的主儿,心里不住骂娘。
杨桓端着一个硕大的硬木托盘,上面盛着些冬笋干、盐鸟蛋、黄豆芽、炒肉皮之类的下酒小吃,重倒不十分重,而且尽是些冷菜,以免惹得客人不快。在裴掌柜殷切的目光中,杨桓硬着头皮登上三楼,在楼梯口便被两名男子拦了下来。
两人身量均不算高大,相貌中正普通,正气凛凛,穿着一模一样的铁灰色劲装,利落的髻用包头拢在一处,打扮得十分利落。这两人腰悬钢刀,刀刃弹出刀鞘寸许,以大拇指扣住,方便随时能够抽刀打斗,而且二人腰身挺直,人很有精神,言语掷地有声,惜字如金,动作整齐划一,不像是普通的江湖路数,倒似乎行伍中的作风要多上一些。
杨桓被二人从头到脚搜了一遍身,确定杨桓身上并没有带着利刃,这才挥手放行。杨桓见三楼的客人如此做派,战战兢兢的没走出几步,又有两名男子将杨桓拦了下来,以银针探入菜品中,须臾不见银针黑,才容得杨桓继续前行。
杨桓心想这伙子客人架子真够大,又是搜身又是验毒,都快赶上一出康熙微服私访记了,估摸着深宫内院的皇帝老子吃顿饭,顶多也就是这个排场。只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再可口的饭菜也早已凉透,吃起来还有什么滋味,看来这些大人物的日子过得也不是十分舒心,还不如寻常生活来得痛快些。
三楼整整十五间大小雅间,悉数被高价包了下来,真正设宴的却只有天字号最靠近西湖的一间,推开轩敞的窗子便能望见一派湖光山色。三楼长廊沿途站满了带刀护卫,全都是一水的铁灰色短打,目露精光,面容警惕。
杨桓如履薄冰,好不容易走到天字号雅间,在紧闭的房门上轻轻敲了敲,房门自里面打开,一桌客人均朝杨桓看了过来。
一名身着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居于次位,刚刚为主位上的华服少年斟上一杯酒水,躬身尚未落座,便朝向杨桓道:“又上了些什么菜色,可是还同刚才一样,冰冷得令人难以入口吗?”
杨桓上楼之前已经被裴掌柜叮嘱过,根据中年男子的大致身量长相,知晓此人便是请客的黄老爷,于是将菜品一味一味摆放在桌上,微微笑道:“回禀黄老爷的话,这些菜色是小店掌柜特意奉送的,都是些寻常下酒之物,还请黄老爷宽恕招呼不周。”
杨桓话未说完,突然双臂一紧,便觉两只手臂被人牢牢钳住,疼痛难忍,大骇呼喊道:“你们要做什么,我只是个送菜的……”
华服少年冷哼一声:“你说你是送菜的?本……我看你是个居心叵测的刺客还差不多。说,是谁指使你来的。”
原来华服少年身后站着两名侍卫,一直标枪般伫立在少年身后,此时人影一晃,便已经双双掠至杨桓身边,一左一右将杨桓牢牢制住。
雅间里只有四个人,除了黄老爷和华服少年以外,便是这两名侍卫。黄老爷见状大惊,转向华服少年期期艾艾道:“尊上,您怎么知道他是来行刺的?”
华服少年傲然一笑,手中折扇潇洒一展,说不尽的潇洒风流:“我说他不是店小二而是刺客,理由有三。第一,店小二常年伺候人,习惯了卑躬屈膝,腰背哪里会像他这般挺直?”
杨桓嘶声道:“你放……胡言乱语,谁说店小二就一定是驼背,在下只不过是新来的而已。”
华服少年从容笑道:“你看看,马脚这就露出来了。你见过哪一个店小二一口一个在下,难不成想成为一名合格的店小二,还要寒窗苦读,满腹经纶不成?”
杨桓气得七窍生烟:“谁规定店小二就得是文盲?谁规定店小二就不能自称为在下?店小二就不能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店小二就不能胸怀五大洲放眼全世界树立远大的志向不成?”
“哈哈,说得有些道理,没看出来你小子嘴巴挺伶俐的啊!”
华服少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朝杨桓一指:“就算我前两个推论不够严谨的话,你却露出了一个最致命的纰漏,恰巧落在本公子眼里,那就是,你肩膀上的毛巾是新的!”
这回连黄老爷都感到百思不得其解:“请恕老夫驽钝?这小二的毛巾是新的又有何不妥?”
华服少年似乎很喜欢推理,背负起一只手,轻摇折扇道:“本公子常年在江湖上行走,这些江湖上的门道,就没有本公子不精通知晓的。无论酒楼大小,但凡店里小二肩头上搭着的毛巾,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油渍,那毛巾的作用便是随时为客人擦拭桌椅上的灰尘油渍。这个家伙的毛巾如此崭新,不是刺客假扮的还有第二种可能吗?”
杨桓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了下来:“没想到居然有人比我还要混账,这样牵强的推理论断也能说得出口。我身上的毛巾没有油渍又怎么了,不是刚刚跟你说过,我是新来的,我真是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