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石天成知道了这事,非常高兴,亲自把他们的婚事宣布,群豪纷纷道贺。傅青主和石大娘并带领他们,攀登剑阁,祭扫桂天澜的墓,韩荆等一干人众,也在墓前流泪致词,忏悔前非,愿以有生之年,竟老友未成之业。
扫墓之后,傅青主凌未风带领群豪,投到李来亨军中。石天成夫妻和徒弟于中、女儿竹君以及张青原等人则留在谷中,守卫藏金,等候搬运。桂仲明和冒浣莲随他们出了剑阁之后,便即分道扬镳,径赴京华。
其时吴三桂的大军已自云南而出湖北,桂冒二人只好取道甘肃,经陕西转入河南,再出河北。冒浣莲易钗而牟,与桂仲明兄弟称呼。
在迢迢万里的旅程之中,桂仲明灵智初复,样样都觉得新鲜,时时傻里傻气地问这问那,冒浣莲一一耐心解释,活像他的姐姐一般。漫长的旅程,在轻颦浅笑、蜜意柔情之中,一段一段的过去了。桂仲明虽然不解江湖险恶,但有细心谨慎的冒浣莲在旁,总算没有闹过乱子。
月缺月盈,冬去春来,他们走了四个多月,在第二年初春时分,踏入河北。冒浣莲舒了口气道:“大约再走十多天,就可以到京城了!”桂仲明道:“一向听说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怎的我们一路行来,都没碰过什么人物?”
冒浣莲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纤纤玉指抵着他的面颊,说道:“我的大爷,咱们干什么来的?你倒希望碰到什么江湖人物来了!我只巴望安安静静到达北京,只有这一段路了,可千万别惹出乱子来!”桂仲明道:“你瞧,我只随便那么说一声,就惹出你一大篇教训来!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你怕什么?”两人口角生风,说说笑笑的又踏上旅途。
这天他们到了钜鹿,这是一个大镇,他们刚进了城,就见六辆大骡车,在街上行走,把街道都塞满了,车的两旁绒幕低垂,骡夫和跟随骡车的人都是精壮的汉子。冒浣莲瞧了一眼,悄悄地对桂仲明道:“这些人一定别有来历,咱们绕道而过,别沾惹他们。”她曾和傅青主到过钜鹿,熟悉道路,带桂仲明通过横街,找了一间最大的客店投宿。
不料他们刚歇息下来,就听得客店外人声嘈杂,马铃叮当,那六辆大车,竟然也到这间客店投宿。桂仲明好奇心起,忍不着出来张望,只见六辆大车,直推到院子里才歇下来,车门一开,每辆大车走出六名如花似玉的少女,共是三十六人,花枝招展,把桂仲明看得呆了!冒浣莲在他背后轻轻一捏,叫他回房,好几条大汉的目光都向他们射去。
回到房间,冒浣莲也频道奇怪,这三十六个少女,个个姿色都不寻常,冒浣莲在苏州长大,苏州美女,自古有名,她都未曾见过这么多佳丽!
桂仲明怀疑道:“莫不是抢来的?”冒浣莲笑道:“绝对不会,抢来的哪会大摇大摆从闹市经过!”桂仲明又道:“莫非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请人保送到哪里去?”冒浣莲又摇摇头道:“虽然大户人家,十房八房同住在一起的,有几十个少女,并非奇事。但也绝不可能个个都是这样年青貌美。”说着“噗哧”一笑,伸出食指在桂仲明脸上一刮,道:“怪不得你刚才看得灵魂儿都飞上九天!”桂仲明道:“你别胡说。她们三十六个人加起来都没你这样美。”冒浣莲道:“哎唷,居然懂得讨人欢喜了?不肉麻?”
小两口子吱吱喳喳地猜了一阵,桂仲明又道:“莫非是皇帝挑选的秀女?”冒浣莲笑道:“你真是没见过世面,假如是皇帝挑选的秀女,穿州过县,大小官儿都要来接应,哪会住这个客店?皇帝的威风哪,你想都想不出!”桂仲明奇道:“难道你见过皇帝不成,说得这样嘴响?”冒浣莲面色一沉,低声说道:“就是见过!”桂仲明见她本来有说有笑,好端端的忽然郁闷起来,慌道:“你这是怎么了?管他皇帝不皇帝,咱们谈咱们的。”冒浣莲叹了口气道:“你的身世已经够凄凉了,我的比你的还凄凉。你好坏都有父母,我的亲人却只有一个傅伯伯。”桂仲明急忙指着自己道:“还有一个我呢!”冒浣莲给他逗得忍不住又笑起来,推他一把道:“你别歪缠了,我说见过皇帝,那是真的,日后我再细细地告诉你。现在嘛,我要你早点睡觉,明早鸡一叫,我就要你起来赶路。”桂仲明道:“干吗?”冒浣莲道:“咱们有大事在身,少惹闲事。这班人路道不明,别和他们在一起。老实说,和他们同住这个客店,我也担心。”桂仲明拍拍腰间的“腾蛟”宝剑道:“怕什么?”冒浣莲一把将他推倒地上,道:“赶快睡,我不和你斗口了。”她自己也和衣攒上床去。两人同行万里,凡是住店,都是桂仲明睡在地上,冒浣莲独占大床。
桂仲明果然很听话,乖乖地睡了,这晚一点事情都没有,第二天一早鸡鸣,冒浣莲就催桂仲明起来,结了房钱,继续登程。
两人走了三二十里,天色大明,眼前忽然现出一片亮晶晶的水泊,港汊交错,就在大路的旁边,而路的另一边又是高岗密林。桂仲明道:“这地方形势倒很不错。”冒浣莲道:“啊,我们已到了苏村了。这地方是冀鲁豫三省边境有名的险要之地。我听傅伯伯说,以前有一股强人在这里落草,兼做水陆两路生意,为首三人都是江北大盗,只是行为不正,贪财好色,绿林英雄鄙其为人,后来又给官军打了一阵,没人帮他们,听说站不住脚逃了,不知是也不是。”桂仲明道:“就是有强盗也抢不了咱们!”正说话间,忽然背后车辚辚,马萧萧,回头一看,那六辆大车和乘马护送的一干人,已赶了上来。
冒浣莲眼利,只见第一辆大车前面挂着一面镖旗,上绣“武威”二字,迎风飘荡。六辆大车过后,殿后的一人,年约四十岁光景,拿着一杆大旱烟袋,口喷青烟,斜着眼睛,看了桂冒二人一眼,似颇惊异,但也不停留,策马疾驰而过。
冒浣莲待大车过了少许,笑着对桂仲明道:“你成天嚷着要见江湖人物,这便是一个人物。武威镖局是南京最出名的一间镖局,镖头就叫孟武威,年纪比我的傅伯伯还大一点,善用独门兵器旱烟袋打穴,我十一二岁时,和傅伯伯到南京曾见过他。听说他的绝艺只传给儿子孟坚,刚才那人想必就是他的儿子。”桂仲明道:“昨天为什么没见着镖旗,也没见这扛旱烟袋的汉子?”冒浣莲说道:“昨晚他们进城歇宿,用不着挂出镖旗。你不知道,成名的镖师都有一些怪规矩,比如孟武威,他总是在险要的黑道上,预知有强人伏伺时,就狂吸旱烟,口喷奇形怪状的烟圈,表示是他亲自压镖,平时倒不大吸烟的。这人完全学了他的样儿。我也是见了他的旱烟袋才想起他的来头,昨晚根本就不留意到他是谁。”
桂仲明“哼”了一声道:“你看走眼了,会打穴有什么稀奇?据我看,傍着大车走的两个瘦小汉子,功夫就要比这人高。”冒浣莲凝眸细看,看不出什么异样。桂仲明道:“我是练大力鹰爪功的,懂得一些路道。你看那两人这样瘦小,坐的马这样高大。那马却像不胜负荷似的,刚才他们与我擦身而过,我听那沉重的马蹄之声,就知这两人外家功夫已有相当火候。”冒浣莲奇道:“为什么只说相当火候呢?”
桂仲明道:“凡是练鹰爪功、金刚手这类内外兼修的功夫,到了随时随地、或站或坐都浑身是力,不克自制的时候,外家功夫就已到家了。可是内家功夫还没到家。若内家功夫到了家,那股劲力随心所欲,能发能收,根本就看不出来。这两人外功不错,内功可还未够火候。”冒浣莲笑道:“我连他的外家功夫都看不出来,那更差了。”桂仲明正色道:“不然,你的功力据我看和那两个人差不多,却要比那个孟坚高。你学的无极剑法,是上乘的内家剑法,怎可妄自菲薄?”冒浣莲抬头再望,大车已过去约半里之遥,那吸旱烟袋的汉子,还不时回头看望。冒浣莲不觉笑道:“这人疑心我们是强盗呢!只不知这南京的名镖头,为什么给三十六个少女保镖,这事可奇怪透了。莫非这批少女,真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请人保送的?可是看来又不像呀!”
说话之间,猛然前面六辆大车,倏地都停下来。前面尘头起处,两骑骏马,迎面驰来,掠过大车,快近桂冒二人时,才猛的勒马回头,又狂奔过去。冒浣莲拉拉桂仲明的袖子道:“是那话儿来了!”桂仲明脚步不停,一直向前走去。
骤然间路旁高岗上,射出了几枝响箭,其声呜呜,甚为凄厉,响箭过后,密林中涌出一批人马,约莫有一百多人,霎忽就截断了大路,拦在车队之前。
武威镖局的镖师孟坚本来是押队殿后的,这时已催马上前,狂喷烟圈,起初是一个个的圆形烟圈,接着喷出的几口烟其直如矢,射入先喷出的烟圈之中,烟圈也渐渐四散,漫成烟雾。这是孟老镖头传下的信号,圆烟圈套交情,直烟线表武力。意思是说:“好朋友们,给我们圆圆面(卖人情)吧,不然若用武力,落个两败俱伤,可坏了江湖义气。”
对方阵中缓缓地走出一个中年汉子,袍袖飘飘,意态潇洒,眉目姣好,很像一个女人,他在袖中取出一把折扇,迎风一扇,把孟坚喷出的烟雾扇得一干二净,阴声细气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武威镖局的少镖头亲自押这支镖。”孟坚也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郝寨主还在此间。既是熟人,请恕礼仪不周,容日后补上拜帖吧!”说罢又喷出几口烟圈,等待对方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