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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第1页)

当年黄河改道,老百姓死伤无算就不说了,随着焦家人一道殉身水底的,还有大小官员一百余名,一夕全都身亡,在朝野间也的确激起了轩然大波。这样的大事,总是要有一个人出来负责的。可河道提督自己都有份去吃喜酒,也早已经化作了鱼肚食。现成的替罪羊死了,只好一个劲往下查,查来查去,这个人最终就着落到了当时的都御史身上。而这个人,恰好就是吴兴嘉的堂叔,去世老吴阁老的亲弟弟……当时焦阁老已经因为母丧丁忧在家,对朝政影响力自然减轻,又还没混到首辅地步。双方角力未休,硬生生拖了一年多也未有个定论,就在这一年多里,都御史本人已经因病去世,按朝廷惯例,他甚至还得了封赠……

也因为此事,连四太太都对吴家深恶痛绝。文娘一门心思羞辱吴兴嘉,倒也不是她要炫耀财富,实在是为了讨嫡母的好儿。这一点,蕙娘心底是明白的,就是她屡次下嘉娘的面子,其实也都是看母亲的脸色做事……现在吴兴嘉还要这样说,她不勃然作色,倒像是坐实了嘉娘的话一样:焦家别人不说,蕙娘是该感谢这一场大水的,不是这水患,也成就不了她。

吴嘉娘今日表现,的确异乎寻常,她双手一背,没接蕙娘的话茬,反而又笑着说,“唉,说起来,蕙姐姐,这嫁妆也不必置办得这样急啊,打墙动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是又违了您的本心吗,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大可以慢慢地办嘛。”

这两句话,看似毫无关系,可蕙娘能听不明白吗?先提身世,再提嫁妆,这就是赤。裸。裸地嘲笑蕙娘,她就算条件再好又能如何?亲事反而更难觅,三五年内恐怕都难以出嫁,自然可以从容置办嫁妆,就不用像现在这样,闹得满城风雨,将来不办婚事,反而丢人了。

看来,也就是知道了自己置办嫁妆,肯定蕙娘是要说亲出嫁,而不是在家守灶了。吴嘉娘才把这不知打了多久腹稿的话给说出来,难怪她今天气定神闲,一点都不着急上火,原来是自以为拿准了自己的软肋……

蕙娘瞟了嘉娘一眼,见她大眼睛一睐一睐,温文笑意中,透了无限矜持——她心头忽然一动,立刻就想到了母亲的那几句话。

“就告诉你知道也无妨,吴家其实也是打了进退两便的主意,若进宫不成……”

阜阳侯夫人是权仲白的亲姨母,为了权仲白,她先亲自上门来拜访四太太,后又特别带话令她出席今日宴会,以便再次相看。她这个姨母,对权仲白一直都是很关心的。

看来,两家保密功夫做得好,吴家手里,还是年前的旧消息。

她便轻轻地笑了起来,反过来揶揄吴嘉娘。“嘉妹妹也是有心人,自己嫁妆还在办呢,怎么就惦记起了别人的嫁妆来?”

你嫁妆来我嫁妆去的,其实并不合乎身份,吴嘉娘那几句话,说得是很轻的。可蕙娘的声音就大了一点,几个早竖起耳朵的好事小姑娘立刻就找到了话缝,笑着聚到了近旁来,“什么嫁妆不嫁妆的,是在说嘉姐姐的嫁妆?”

吴兴嘉今年十六岁,在京城年纪也不算小了,可现在都还没有说定亲事……说蕙娘难嫁,还真是应了蕙娘那句话,“别人都说得,就你吴兴嘉说不得。”

石翠娘人最机灵的,见吴兴嘉双颊晕红,略带一低头,却不说话。她眼珠子一转,便笑眯眯地道,“噢,我知道啦,我说嘉姐姐今天怎么来了——是家里人把你说给了阜阳侯家的小公子,让你给婆家相看来了?”

“你可别乱说。”嘉娘忙道,“这可是没有的事!”

不过,只看她面上的红晕,便可知道即使不是给阜阳侯家,但是来为人相看这一点,十有□没有猜错。几个人一通乱猜,到最后还是何莲娘凭借超人的人际天赋拔得头筹,“我知道啦,张夫人是权家两位少爷的姨母,前头权神医两任少奶奶都是她做的大媒——”

嘉娘脸上轻霞一样的晕红,由不得就更深了一分。她虽也否认,又虎下脸来道,“尽这样趣我,满口的亲事、亲事,可还有女儿家的样子吗?”

石翠娘可不怕她,“我也是定了亲的人,哪里就说不得亲事了。嘉姐姐太古板啦,活像是五十年前的人!你同权神医郎才女貌,很相配呀,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个小人精,居然就从嘉娘的脸色,已经猜出了答案。

吴嘉娘立刻就占尽了风头,为一群小姑娘环绕着问权仲白的事——权神医在深闺女眷们心中,一直都是谪仙一般的存在,这些小姑娘,没有谁不在屏风后头,偷看过他的容貌,恐怕也有不少人做过关于他的白日梦。现在他又要说亲了,对象竟还是从来都高人一头的吴嘉娘,她们自然是又妒忌,又好奇,有无数的话想要问。嘉娘虽不胜其烦,不断澄清,可脸上红晕,还是被问得越来越深,好似一朵“银红巧对”,被问成了“锦云红”。

蕙娘含着她惯常的客套微笑,在一边静静瞧着。

她觉得有意思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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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们在阜阳侯的花园里,也就游乐了一个时辰不到,天色转阴,似乎快要下雨。她们便被带回了花厅里——席面已完,也到了要告辞的时候了。

这一次进来,众人看着蕙娘的眼神又不一样,云贵总督何太太和焦家熟,她先开了口。

“十三姑娘,大喜的好事,亏你也藏得这样好。”她的语气里有淡淡的失落,但还算能够自制。“要不是张夫人说起,我们是一点都不知道。你母亲该罚,已经喝过三杯酒了,你也该罚!”

可惜,席面已撤,现在何太太手边只有浓茶了。众人都笑道,“是该罚,焦家这朵娇花,也是我们从小看大的,现在名花有主,却还藏着掖着,好像是坏事一样……焦太太,你说该罚不该罚?”

四太太双颊酡红,居然有一丝醉意,她摆了摆手,握着脸颊不说话了。倒是阜阳侯夫人心疼蕙娘,出来解围,“这不是吉日还没定吗,不送帖子,难道还要特别敲锣打鼓、走街串巷的告诉吗?也是我不好,多嘴了一句——”

她望了蕙娘一眼,脸上写足了满意同喜欢,“我自罚一杯茶,也算是替她喝过了,成不成啊?”

她是主人,众人自然给她面子,都笑道,“罚可不敢,不过,您也喝一杯茶醒醒酒是真的。”

接着便又都连声恭喜四太太,“真是天造地设!天作之合!”

又有凑趣的太太、奶奶高声笑道,“确实,除了蕙娘,还有谁配得上权神医这样的人才!”

在一片贺喜声的海洋里,蕙娘用余光一扫,先找到了吴太太——她倒还掌得住,没露出什么异状。而后,在一群几乎掩不住讶异的贵女群里,她寻到了吴兴嘉。

以吴兴嘉的城府,此时亦不由得浅浅颤抖,那双大得摄人心魄,冷得夺肤彻骨的双眸,瞪得比平时都还要更大,从中似乎放出了千股丝线,恨不得全缠上蕙娘,将她勒毙……

如果说文娘的那双镯子,是给吴嘉娘的一记耳光。今日蕙娘音调上的一抬,才真正是把她踩到泥里,给她上了一课,让她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奇耻大辱。可不论是她,还是石翠娘、何莲娘,又能说得出什么呢?蕙娘除了一句打趣之外,可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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