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昱心中已拿定主意,但他方才才因柔嘉生气,说了那样的重话,拉不下脸主动去凝秀殿。于是他停了下来,在正厅左看右看,没话找话地嘱咐宫人。
好不容易出了慈凤殿殿门,他又站在廊下,与身边的内侍刘喜一搭一唱,欣赏起了凝秀殿的海棠花。
柔嘉估摸着时间,还以为陈昱已离开,这才出了院门,不料与陈昱狭路相逢。
柔嘉看了眼皇帝。此时的陈昱将将十六,一身玄黑金龙纹袍,年少得意,金贵无双。
他曾称她为心头至宝,也曾说,“阿珺姐,待我们成了亲,我一定将世上最好的,全都给你。”
她以为他会做到。可他忘了自己的诺言。直到最后她才醒悟,原来他恨她,恨她被强塞给他,恨她占了皇后的位置,恨她妨碍他与高贵嫔厮守。
喜欢他么?柔嘉也不确认。她只知道,自从十二岁时,先帝半真半假与她说“阿珺这么乖,以后给舅舅舅母做媳妇”,她就再也没看过别的男子。
然而无论喜不喜欢,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面对他,她只剩心冷。而这样冷的心,只有面对殷绪时,才会温热跳动。
柔嘉垂下鸦羽似的长睫,屈膝行礼,“柔嘉见过皇上。”
陈昱太过了解柔嘉,几乎是立时察觉了她的疏远冷漠,不禁冷笑起来。
好啊,不仅不要他,还在他面前拿起乔来了。想让他哄她?他偏不哄!
陈昱也不叫柔嘉平身,大步流星到她跟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皮笑肉不笑道,“皇姐,听闻你与母后说,不想嫁人了?”
柔嘉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低垂长睫,安静得好似一株馨香兰草,话语却是极干脆的,“柔嘉已向太后请旨,求嫁给大将军府殷绪。”
陈昱广袖中的双拳蓦地握紧,一时间惊怒得几乎脸颊抖动。他咬牙,字句仿佛从牙缝中挤出,含着说不出的阴冷,“嫁给大将军府殷绪?”
复述的过程中,他逐渐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话。
他并不知殷绪是谁,不过柔嘉挑衅,他堂堂一国之主,总不能输了气势。于是陈昱压下心头滔天震怒,倨傲地负手而立,冷笑道,“那朕要恭喜皇姐了,终于觅得如意郎君!”
仿佛是觉得自己的话仍不够诛心,他又转头吩咐身边的刘喜,“从朕的私库里寻几样宝物,给凝秀殿送来,就当是朕给皇姐添的嫁妆!”
柔嘉脸上并没有陈昱想象中的伤心,反而舒了一口气。有陈昱这句话,她与殷绪的婚事要成,便简单多了。
她柔柔静静地俯首,“多谢皇上。”
陈昱死死盯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走出慈宁宫,刘喜忍不住忧心地询问陈昱,“公主……当真要嫁给那殷府的……”
陈昱强让自己镇定,轻蔑一笑,“什么嫁给那姓殷的,皇姐那么喜爱朕,斗气罢了。朕不纵着她,过几日她总要来向朕求和的,看着罢!”
刘喜喜笑颜开,谄媚道,“皇上圣明!”
陈昱怒气冲冲而去,柔嘉却是神色安然,倒是身后的见春小声说了一句,“皇上当真……”
记着柔嘉的教诲,她终究没有说出“小器”一词来。
柔嘉进入太后卧房。太后正等着她,愁眉不展地呷了一口清茶,抬头看着柔嘉,露出一个微弱的笑意,“你来了?”
柔嘉乖巧地坐到她身边,拉着她的衣袖,低低唤了一声,语带恳求,“舅母。”
太后凝视着柔嘉的神色,见她半是委屈半是倔强,在心中叹息。昱儿犯倔也就算了,那么乖的柔嘉,居然也跟着犯倔。
她叹道,“我的乖囡囡,不是舅母不许,是那个殷绪……实非良人啊!”
柔嘉抿抿唇,为难地反驳着,“可我觉得……殷绪他,很好。”
太后没急着否认,看了眼碧彤,碧彤将昨日陈列着殷绪信息的两页纸,放到了柔嘉面前。
柔嘉拿起细看了起来,然后心脏像被银针扎过,密密地疼。
上辈子她见殷绪时,殷绪已算得上功成名就。她听说过殷绪出身不好,也偶尔见过,殷绪与父亲长兄相处怪异。却不曾想,原来殷绪过得如此这般。
她疼惜于殷绪出身卑微年幼丧母,疼惜于殷绪千里颠簸寻亲,却被整个殷府排挤。
他一定,很苦、很苦罢?那嘴角的淤青,是不是被人打伤的?
见柔嘉沉默,想必已经接受了纸上的消息,太后叹道,“撒谎面不改色,对事漠不关心,对我表面恭敬实际敷衍,对人心防极重。你性子弱,嫁给这样性子极强的人,恐怕受欺负。”
这还是太后看在柔嘉的面上,往轻了说。若是往重了说,殷绪不敬君上,不孝亲长,不尊礼仪,只怕一身反骨胆大包天。这样的人,怎么能用一个“好”字形容?
虽之前对答之间,殷绪大家公子的基本礼仪是有的,也读书练武,不是纨绔之人,但这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