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黑下之后,二人寻木取火,又简单吃过粪土般口感的食物,麒林不打算再向前走,夜晚的山林并不安全,但索性如今是暖春天气,无风无雨,单薄在林中也并不困难。吃饭后,他从制服上衣顺出团儿被揉皱的草,直说这是防治感染的好法子,不由分说就要帮朝露涂上身体。
朝露欲言又止,但苦而无从拒绝,只能任由麒林把草药嚼了。
光印晃动下,她缓缓褪下淡棕色上衣右边的半截衣袖,又向左拨起微长的秀发,露出半面乳白色的肩,这在苦火映衬中,就像是夕照里苍茫茫的一片雪原山崖,上面有深浅不一的伤痕,麒林想。那是山崖峭壁的紫雪莲。浑然天成。
他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只觉得面前的女孩真的是个美人。
“你真是个美人。”
“啊?”
“我说你,你长得真美。”
“谢……谢谢你?”朝露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气氛也在恍惚间转向了沉默。刹那里,只剩下火光被风吹过,明灭不定的声音不知是火发出的,还是风发出的。
麒林把药在手里抹均匀,用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占了点滴,轻轻抚上她的背。
“呀!”她急声沉吟。
“呃,弄疼你了?”麒林停下动作,用手腕擦擦鼻子。
“没关系,请继续吧。”
“好。”
“言哥哥。”朝露轻声道。
“怎么了。”
“我可以问的话——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怎么会在墓地周围,还……还赤裸着身体。”
她手里紧紧握着拳,话却越说越小声,见麒林手上不停,但也不回答她的疑问,又赶忙开口道:“没关系的,我只是好奇,要是有什么不好提……”
“没什么,我来自克洛歌尔。但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不瞒你说,我也失忆。”
经过一整天的打磨,他已经基本掌握了身体的一静一动。麒林再次用左手沾一点草药,涂上她的伤口。
这次像是从前在私塾,他的师傅教他画上的那一抚山和水。五岁前的他也曾经用手指勾勒。指下同样是美丽的事物,只不过那时候的山水是假的。朝露则是个女人。
而从第一次之后,她便没再发出过痛苦的声音,手指下,她的皮肉有几处外翻,麒林看出她是在强忍。
“你如果疼的话,稍微发出声音也没关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记不起来。说不定是小的时候父母教育我,疼了也要忍着吧,虽然我也不记得他们是谁了。”
说完,朝露扭过头笑笑,麒林看到她的额头已经渗下一些汗。
“怎么说呢,这其实就相当是一种语言,”麒林也没再强说,随便回答道,“我从小的时候,就很懂语言,也喜欢研究语言,进化把我们分布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在这颗星星的各处,我是说,但我们不约而同地成为人类。”
“我们不约而同地,学会了语言,即便它们是那么与众不同,可它们却有着同样的力量。比如为我们记录生活的点滴,使我们学得会与人沟通,与自然沟通,我们于是不再是分开的个体。当然不仅是话语,一个微笑,一段哭泣,一则故事。都是我们在表达的明证,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她没再回过头。
麒林看着朝露白润的肩膀:“所以不管是疼痛,还是开心,应当是要表达出来。”
“是吗。原来如此。”
光火斑斓,两人不再继续交谈,麒林扭头看四下无人,倒也正是还没有遇到人烟的迹象,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可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本应白天被那官差挠破的腕子上,并未有丝毫受过伤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