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尔博士仍坚定地注视这个女人,她再次退缩于棺材边,仿佛是要以身体护着它。
“夫人,”他继续说道,“你所爱的男人已经死了。如今,法律对他是鞭长莫及,而且,不管他做了什么,他也付出了代价。我们眼前迫切的难题——你我共同的难题,是阻止这件事张扬出去,让活着的人不受到伤害。但是,你知道,你是牵连在内的,虽然在命案中你并未真的参与。相信我,夫人,如果我凭一己之力可以解释整个案情,我一定会这么做的,绝不会拖你下水。我了解你也在受苦,但你自己看看,要我自己解开所有谜团,实在是不太可能,所以,我们必须以其说服哈德利刑事督察,务必把整个案子隐瞒下来。”
他的声音中有某些特质,那是一种永不厌倦,永恒不变而且永无止境的同情心,这即是菲尔的怜悯之情。就是这种声音,仿佛能慰藉哭泣之人安详的入眠。这时,她的情绪已逐渐平复。
“你知道了?”过了片刻她才热切问道,“不要戏弄我!你真的知道了?”
“是的,我真的知道。”
“上楼去,到他的书房,”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我随后会和你们会合,我……我现在无法面对你们。我得想一想,而且,在我上来之前,请勿和任何人交谈,拜托!不,我不会逃走的。”
他们走出室外,菲尔博士猛然伸手一挥,抑止了哈德利发问。走在阴郁的楼梯间,一路上他们默默无语。来到顶楼的途中,他们不曾与任何人擦身而过,也没看到任何人影。再一次,他们走进了这间书房,室内是如此阴暗,哈德利遂转开桌上的马赛克灯。一旦确定房门关上后,他迫不及待的转身:“你要告诉我,是葛里莫杀了佛雷?”他追问。
“没错。就在他躺在诊所里神志不清,并且于众目睽睽下死去之际,他还能跑到卡格里史卓街,然后——”
“不是在那个时候,”菲尔博士沉静的说,“你瞧,这就是你没搞懂的地方。就是从这里开始,让你走岔了路。事实上,佛雷比葛里莫早死。而且,最糟糕的是,葛里莫试图告诉我们确确实实的真相。当他得知自己已不久于人世时,他的确这么做了,他闪现了一丝人性的曙光!但我们却误解了他的意思。坐下来吧,我试着解释给你们听。一旦抓住三个要点,你根本不需要我来多做解释,案情便不言自明了。”
他喘着气,低身坐进办公桌后面的椅子。接下来有好一阵子,他只是心不在焉的看着桌灯,然后才继续说道:“这三个要点,分别是:一,没有亨利兄弟这个人,只有两兄弟而已。二,这两兄弟说的都是实话。三,某个时间点的问题,将此案转往错误的方向。”
“在此案中,许多事情的关键,都取决于转眼即纵的时间差,以及可资利用的时间差到底有多长。凶手会被讽刺的称为空幻之人,这即是原因之一:而本案的谜团核心,应该在于时间点的误解。只要你回过头想想,很快便会发现关键所在。”
“还记得昨天早上吧!基于某种理由,我认为Cagliostro街一案必有古怪。那三名可靠的目击者,分秒不差的一致指出枪击事件是发生于十点二十五分。我毫无来由的随意乱想,为何他们能以如此令人吃惊的精确度,来证实彼此的说词?在一般的街头事故中,即使是最冷静的目击者,通常都不会特别注意这类细节,或当下查对自己的表,也不见得能(即使他们能如此应对)奇迹般的对案发时间一致认同。然而,这三人皆是诚实可信的良民,因此他们的异口同声,必然有其原因。这个时间点一定是被霎时灌进脑海中的。”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死者倒地之处的正对面,是一扇亮着灯光的展示橱窗,在那儿附近,这是唯一有灯光的橱窗;那是一家珠宝商店,也是当时他们眼前最显著的目标。它照亮了受害人;它也是警官匆忙赶来搜寻凶手的第一现场;它很自然的成为众人的焦点。在面对着他们的橱窗里头,有一个设计独特的巨型时钟正对着他们,这玩意立即吸引三人的目光。无可避免的,警官当下会确认时间,而理所当然的,另外两人也是同样反应。于是,他们便达成共识。”
“不过有一件事,当时看来不太重要,后来却叫我有些困扰。葛里莫被杀之后,哈德利召唤下属赶到这里,随即又派遣一人去捉拿嫌犯佛雷。警方到达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时间?”
“约莫十点四十分,”蓝坡说道,“这是概略的估计,是我从我的时间表中推算出来的。”
“接着,”菲尔博士说道,“有人被派去捉拿佛雷。此人抵达Cagliostro街时,应该是几点?大致上,是介于推定佛雷被杀之后的十五至二十分钟内。然后,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出现一堆叫人难以置信的事!佛雷被送到医师的诊所,他已经气绝,验过尸体,还有一场确定身份的工作等着忙活;接下来,套用新闻报道的措辞:‘耽搁了一阵子之后’,小货车前来把佛雷移送至停尸间。这么多事情!为了捉拿佛雷,哈德利的手下匆忙赶到卡格里史卓街,却发现整个事件刚刚宣告结束,而威瑟警官已挨家挨户的查问。整场纷纷扰扰的乱象,就这么平息了。这似乎叫人难以相信。不幸的,愚钝如我者,甚至在昨天早上看到珠宝店橱窗里的时钟时,都未能明白它的重要性。”
“再回头想一想。昨天早上在我家吃早餐时,佩特斯突然来访,我们和他谈话——谈到几点呢?”
博士暂停了一会儿。
“刚好谈到十点整,”哈德利突然回答,并打了个榧子,“没错!我想起来了,他起身离去时,议会大钟正好开始报时。”
“对极了。他一离开,我们跟着穿戴帽子和大衣,动身直往Cagliostro街去。我们戴上帽子,走下楼梯,在周日早晨行人绝迹的街道上开了一小段车程——若是换成周六晚上的交通状况,这一趟车程只需十分钟——总共花了多少时间?你就随意说个合理而宽裕的数字吧。我猜你会说,了不起二十分钟罢了。但是到了Cagliostro街,当你引导我去看那家珠宝店时,那别致的钟正指着十一点。”
“甚至到了那个时候,我那沉思中的笨脑子,也未能看清始终和其蕴含的玄机,这和案发当晚,三名目击者处在纷扰的情况下,没有看出真相是如出一辙。
后来,桑玛斯和O’Rourke鼓动我们上楼至波那比的公寓。我们勘察了很久,接着又和欧洛奇交谈。当欧洛奇侃侃而谈时,我突然意识到,在这死寂般的早晨时光——街上安静地只听得到风声——响起了一种不一样的声音。这个声音,便是教堂钟声。”
“说到这里,你想,教堂钟声是何时开始鸣响的?不会在十一点以后,因为礼拜仪式早就开始了。通常是在十一点前,而且那是一种预备钟响。然而,如果我选择相信德制时钟所指示的时间,我迟钝的脑子开窍了。议会大钟和我们开车前往Cagliostro街的路程,一并在我脑海里浮现,而且把教堂钟声和议会大钟连结起来对抗(哼!)那中看不中用的外国钟。我们可以说,教堂和议院不可能同时出错……换言之,珠宝店橱窗里的时钟,是快了四十多分钟。因此,Cagliostro街的枪击命案,不可能发生于十点二十五分。事实上,命案的发生,一定稍早于九点四十五分。大致上来说,是九点四十分。”
“其实,迟早都会有人发现这件事;说不定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像这样的命案,一定会登上验尸法庭,到时有人来驳斥时间的正确性。不管你会一眼看出真相(或有所期盼),或者脑中更形混乱,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卡格里史卓街命案,比九点四十五分——这是戴假面具的人,来按屋子门铃的时间还早发生了几分钟。”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哈德利提出异议。
“那个可能的犯罪现场?确是很难理解,我可以为你把整个来龙去脉说个明白。”
“好吧,先让我自己弄清楚。就像你讲的,假如葛里莫在Cagliostro街枪杀佛雷的时间,是快要九点四十五分——”
“我可没这么说。”菲尔博士说道。
“什么?”
“只要你耐着性子,从头听我道来,你就会明白怎么回事了。上周三晚上,当不光彩的往事一成过眼云烟时,弗雷首度现身了,他显然离开了墓穴,来到瓦立克酒馆,叫人难堪的当面威胁他的大哥。这时葛里莫就决定要杀他。在全案中,你瞧,葛里莫是唯一有动机杀佛雷的人。我的老天!哈德利,真怪不得他有杀人动机!他日子过的安然无恙,有钱,又受人尊敬;往事已长埋于地下。然后,出其不意的,大门砰的一声打开,一个嘴角带着冷笑的瘦长陌生人走了进来,这人居然是他的兄弟皮尔。葛里莫越狱的时候,让他的一位兄弟惨遭活埋而死;而若非一场意外,连另一个兄弟也会为他所害。即使到了今天,他仍会因此遭到引渡,然后被吊死;而眼前,皮尔·佛雷已经追查出他的下落。”
“还记得那天晚上在瓦立克酒馆,当佛雷突然出现在葛里莫的面前时,他说了什么吧?仔细想想他说的话,以及做了些什么事,你就会发现心惊胆战的弗雷,根本不像他所伪装的那样鲁莽疯狂。如果他的目的,只是要报复私人恩怨,何必当着葛里莫的朋友面前出言讽刺?他拿他死去的兄弟,来作为恐吓的筹码;不过,他提及已故的兄弟,也只有那一个时候而已。为什么他说:‘和我比起来,他对你可是深具威胁’?因为那位已故的兄弟,能吊死葛里莫!为什么他说:‘要让我兄弟出马来拜访你吗’?而且随后,他递给葛里莫的名片上,为何地址写得如此详细?那张名片,他的话语和后来的举动,都是有意义的。弗雷当着许多人面前,对葛里莫撂下狠话,其实这是话中有话,他真正的意思是:‘大哥,自从咱们年轻时候犯下枪案以来,你身子发福了,而且发财了。我却是穷得很,而且厌恶自己的工作。眼下,你是要来我落脚的地方坐坐,咱们把事情做个了断,或者,要我让警察约你来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