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建快步向前小跑着回答道,“挨打了,刘得亮挨打了!他爸爸把他妈和旁人都轰了出来,然后反插上院门,把他吊起来打呢!”国建边说边越发快的向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谢新头脑中闪出一个圆头黑脸突牙鼓眼声音似破锣动不动就瞪眼的形象,新屯村的孩子们没有一个不惧怕他的,小孩晚上哭闹大人们就会说,“再哭,刘振东就来了!”这孩子连忙将哭声止住,边还左顾右盼地寻找。
刘振东收拾二儿子得亮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了,自从发现这个的不成器的儿子偷东西,刘得亮便成了刘振东的出气筒,他没酒喝了生气打儿子,有酒喝了两杯酒下肚这个儿子在他眼中就真成了“贼”,他打得更加凶狠。
刘振东家和国建家仅一墙之隔,却没有国建家院子那么深,大约只有国建家院子的一半那么大小,但院墙却高大结实,将一个四方的院子围了个严实。刘振东五十上下年纪,是生产队的副队长。此人颇有几分凶霸之气,看不过眼立时就横眉立目一吐为快不留情面,新屯村人大多和气柔顺不喜争执,因此在本村中刘振东便有了一定的“威信”,书记刘国成便让他做了生产队的副队长,主管安全生产防盗防贼,夏天“看青”、冬天巡夜等工作。刘振东倒是不辱使命,常常是深更半夜了还要拎上长把儿手电筒在新屯村的大街小巷中巡视,新屯村因为有了这位夜游神,偷盗的事情竟是少有发生。
刘振东又是个“热心肠”,村里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什么的,他常常是不请自来,见什么活儿干什么活儿,不让他干都不行,他死乞白赖非干不可。刘振东打从年轻那会就爱喝点酒,给人家的忙活了半天,等到吃饭的时候,他也是实实在在,真吃真喝高兴起来还要大声吆喝,东家没有和他计较的——他就是这么个人儿,干活儿出真力,吃饭也是要吃饱喝足了的,和他计较什么?!然而四十过后,情形就发生了变化,虽然帮忙依旧出真力,但喝起酒来却比年轻时尤甚,常常别人酒足饭饱撩了筷儿,他还在嬉皮笑脸地“嗞啰一口酒,吧嗒一口菜”地吃着喝着,他总是最后一个在别人的唠叨与白眼儿中笑着离席的人。
这年春节,从腊月二十三小年儿开始,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在这二十多天的时间里,他天天家里外头中午晚上两顿酒,到别人家串门赶上吃饭礼节性地邀他入席,他边假意谦让边抄起小板凳坐在了饭桌边,并且常常是中午喝到晚上,晚上喝到深夜,那时没有KtV,否则他会喝到第二天天亮。
有一次在外面喝了酒回来,他竟然歪在自家院门口睡着了,要不是老婆孩子出来找,他竟要在这残冬时节在自家院门口睡下去了!正月十五过后,桌上的下酒菜越来越少,到后来就只剩了咸菜,那也不要紧,在刘振东看来,只要有酒就万事大吉。这一天高兴了,他会让老婆给摊俩鸡蛋下酒,老婆惧他只得照办。后来有一次老婆说,“下午刚卖了鸡蛋,换了钱打了酱油买了醋!”他便不高兴,“妈个逼!你就不能给我留两个?”
这样的骂了一句,但他有办法,他听人说有人能就着钉子都能喝下二两酒,何况咱起码还有咸菜!于是他就着老咸菜半头蒜喝下了三两六十五度的二锅头。期间他瞪圆眼睛要老婆给他去炒黄豆当下酒菜,老婆依从。
(四)
这一天吃晚饭的时候,他猛然想起没有酒了,他抓耳挠腮浑身不自在,后来竟自弄得脑门上出了汗。刘振东似乎也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于是强努强拽地囫囵吞下几口贴饼子,呼噜呼噜喝下一碗热粥,便下炕出了家门儿。
他早早地给自己打了一瓶散装老白干藏了起来,晚饭时他要老婆给他摊俩鸡蛋,这次老婆挖苦他说,“没有酒,光摊鸡蛋你受得了吗?不又得勾出你的酒虫儿来才怪!”他嘿嘿儿乐着,瞪圆了眼睛对老婆说,“怎么可能没有酒,我能变!你瞧瞧,这是什么?!”他边说边从被垛中抽出那瓶老白干。
老婆咕哝了一句,“瞧你那德行!看见酒,比看见你爹你妈还亲!”然后她就给他摊鸡蛋去了!这要在平时,他早就跳过去捶她了!可他现在手中有酒心中高兴,高兴的时候他不惜得和老娘们儿一般见识,全当没听见。
有酒的时候,他对四个儿子、两个闺女是相当宽容的,他甚至乐呵呵地问大儿子得全“要不要一块喝两口儿?”那时得全才满十八岁。两个闺女和只有四五岁的老儿子得刚他更是喜欢的什么似的,他喝多了瞪圆血红的眼珠子发怒的时候,也从骂过更没打过他们仨,而二儿子得亮在则是个异类,“我们刘家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玩意儿!我他妈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了,揍出你这么个东西,贼眉鼠眼的,你他妈不是个好东西!”
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投缘呢,彼此之间互相爱慕;不投缘呢,俩人一对眼便要迅速弹开,父子兄弟也是如此。
这刘振东看二儿子得亮黑眼,得亮妈也从背后劝过刘振东,“再怎么着他也是你儿子呀!你俩上辈子是仇人还是怎么的!”其实得亮还是很聪明很顾家的,打从第一次把顺来东西交给妈妈,得到了赞叹与奖赏,之后,凡是顺来的东西哪怕是一包花生他也悉数交给妈妈。得亮妈从来没问过这些东西是从哪弄来的便兴奋地匆忙收下,每每还要偷着给得亮一点奖赏!
这一天晚上,放在土炕上的四脚炕桌上放了一、小堆儿晒得半干的生花生,虽没有炒熟的花生那般香脆,但细细嚼来口中便溢出了原汁原味的清甜之香。刘振东这几天没有酒喝本就抓耳挠腮,那酒瓶已经空了几天了,这满口的青香让他无所适从脑门上渗出汗珠亮晶晶的。他忽然想起,这队上的花生还没收呢,就算是捡也还没地方捡去呢!那这花生是从哪来的?!
刘振东怒视着端着饭碗喝着粥的老婆,厉声问道,“这花生是哪来的?问你呢,这东西是哪来的?”他啪的一拍桌子,“难道是偷来的不成!”小小炕桌被他的大拳头砸得真哆嗦,上面的花生更是高高地跃到了半空中。
这时候,站在地上捧着饭碗喝粥的得亮也是一哆嗦,他端着饭碗假装到堂屋的大锅里盛粥,刚一转身即被刘振东喝住,“你干嘛去!”
得亮眨巴着眼睛满脸无辜地说道,“我去盛粥呀!”刘振东嘿嘿冷笑两声,瞪圆了眼睛喝问道,“说,这花生是哪来的?村里的花生还长在地里没收呢,咱家的桌子上就有了花生吃,这是怎么回事?说!”
刘振东并非没有听到二儿子刘得亮的闲言碎语,并非没有感觉到村里那帮子没事嚼舌根子的老娘们儿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但二儿子和他妈做事隐秘,他妈替他遮盖得严实稳妥,他竟一次也没有抓到切实的把柄。这一次他妈大意了,本想让几天没沾到酒的掌柜的(家庭中的男主人)尝个鲜儿,却未曾想到竟会惹火上身,这个软弱的女人这时真的没了主意。而平时满机灵的得亮这时脑袋也木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这新花生确是他前两天衬人不备偷挖的。之后他有一种预感,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他身心不宁坐立不安,而等到他妈将那还未干透的生花生端上桌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要坏事!
这时刘振东起身下炕欲寻烟抽,然而他的这一动作却改变了得亮的命运,得亮以为刘振东要下地收拾他,那种自然的逃避的本能让得亮转身撒腿便跑。刘振东稍微愣了半秒钟便什么都明白了,他骂了一句“王八蛋!”便飞身下地追了出去。
这几天没喝到半滴酒让他手脚麻利,刚跑出院门的得亮本可以轻松逃走,但该他背运,院门口的有一洒了过多水的光滑地面将他滑倒,摔得膝盖生疼,等他要爬起来的时候,刘振东已经将的衣领牢牢抓在了手里。他象提个小鸡仔一般将得亮拎回了屋,接下来便是一顿拳打脚踢罚跪整夜,得亮妈和两个闺女苦苦求情,才在半夜被允许上炕睡觉,这时他还狠狠地骂了一句,“你个混蛋王八蛋操的!以后再偷东西,老子剁了你的贼爪子!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