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问干妈是吧?”洛明起往左瞄了一眼路况,手上不慌不忙地打方向盘。
陆瑞安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路上说话干扰你注意力,你先开车吧,待会儿吃饭再说。”
洛明起显然不打算听他的好心安排,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接着说:“是周日出院的,医生说可以试着增加运动量,但不能走太久,也尽量避免上下楼梯,再养个把月去医院复查一下就差不多了。”
“那就好,”陆瑞安松了口气,“麻烦你了。”
“再说这种客套屁话小心我把你赶下车,”洛明起纳闷,“你怎么回事?咱们以前都还好好的,你和祁扬结婚之后就对我客气了很多,见色忘兄弟是吧?”
“没有。”陆瑞安被他说得低了低脸,不过在他这样的调笑下很快自在了不少,“是我应该说的。这些年都是你在帮我照顾家里,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还你人情。”
“你敢还、我就敢跟你断绝兄弟关系,”又是一个路口红灯,洛明起抬起右肘恨铁不成钢地给了陆瑞安一下,“老早就说过了,咱妈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妈,还是我干妈呢,我作为干儿子隔三岔五去看望一下怎么了?你这人真小气,还不准我尽孝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瑞安憋出一句,“我……没能回家里几回,要不是你在,我也不能完全放心。”
他话说得不算明确,不过洛明起听懂了,宽解他:“我知道,你放心吧,有事我肯定第一时间和你说,你也得第一时间通知我才行。就像这次,干妈摔了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就算我是在出差,那要是你没空、我也没空的时候,我还能拜托其他朋友呢是不是?别总试图一个人扛完所有事,你吃不消的。”
他不知道陆瑞安听没听进去,也不打算再反复啰嗦,岔开了话题:“刚进来的时候显示屏上没剩几个车位了,帮我盯一下你那边有没有空车位,有的话给我说一声。”
如洛明起所说,店里人多,菜上得慢,先上了饮品甜品和小零食。陆瑞安一向安静话少,自然而然地由洛明起牵起话头聊两个人上学时期的往事。
“我六年级的时候可羡慕你了,成绩好、年年拿三好学生奖,最重要的是——你从来不挨打!”洛明起感慨,“我那时候一点心思都不在学习上,整天就琢磨怎么能从我妈那儿多骗点零花钱去游戏厅,那时候还纳闷呢,怎么我妈一抓一个准?明明我的借口已经天衣无缝了啊!结果去年除夕回家吃年夜饭,听我侄儿给我姐说,交完资料费剩下的一百丢了二十五块五毛、只剩下七十四块五的时候,我就回过味来了,原来我当年的借口这么拙劣。”
陆瑞安被他绘声绘色的演绎逗乐,被他带着不知不觉地一同陷入回忆:“我那个时候好像没有特别需要用钱的地方。”
“是呗,你那个时候可乖了,饮料也不喝,就每天带杯子接水去学校。”洛明起努了努嘴,“所以你在姜女士嘴里一直是‘别人家孩子’中的典范,她老拿你来和我比,要我向你好好学习。其实那个时候我还讨厌了你一段时间来着,有一个月我天天偷偷往你书包的侧兜里塞土,结果你一直没发现、还对我很好,路上我被我妈骂的时候帮我说话,搞得我挺愧疚的。再后来,上了初中咱俩一个班,我和你待一起的时间比跟我爸妈一起的时间都长,发现你确实很好,可惜我学不来。”
陆瑞安垂下眼,轻轻笑了下:“其实我知道。”
“那你怎么不对我生气?”洛明起不解。
陆瑞安摇摇头,温和道:“我习惯了。而且也不是很影响,倒出来再擦干净就好了。”
洛明起不知想到什么,笑意一滞,不轻不重地低叹:“其实小孩最坏了,我觉得人就是性本恶。不然为什么年纪那么小的孩子就能无师自通要去欺负别人呢?”
陆瑞安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讨论,慢吞吞地抿着热茶,冷不丁地开口:“其实那个时候我也很羡慕你。”
洛明起眨了眨眼,很感兴趣地问:“你羡慕我什么?羡慕我妈揍我啊?”
陆瑞安失笑:“不是。你很开朗,和班上的同学能很快玩到一起,我很羡慕。”
“开朗的人多了去了,那祁扬比我不是更开朗、开朗到叫年级主任请了三次家长,你也羡慕?”洛明起脱口问完心里咯噔一响,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触及到了今天不应该提的话题,他不动声色地注意着陆瑞安的神情变化,心里赏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陆瑞安捧着茶杯的手指动了动,他唇角的笑意依旧,但沉默了近半分钟的时间才慢慢地点了点头,轻轻应:“嗯。”
第一面见祁扬的时候,他就分外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和祁扬之间的差距——祁扬是被家里人都深深用爱呵护的小孩,他跋扈、嚣张又骄横,像盛夏的太阳,因为太过热烈而使得一切靠近他的阴暗被烫伤。
他羡慕祁扬的明媚张扬,哪怕祁扬和自己认识的第一年总是挑鼻子挑眼地不对付、明里暗里和他作对,他也没有生气,只是羡慕,羡慕祁扬能拥有给予他骄纵底气的家庭和朋友支持。
陆瑞安被这个话题勾起沉寂已久的童年回忆,目光逐渐变得散漫而短浅。
如洛明起所说,他鲜少挨打,上初中住读之后父母更是从来没有对他动过手,可是他对学生时期的回忆却只剩下小心翼翼和茫然无措。
从有记忆开始,每一餐饭上,他都会听到母亲计算家里的每一分支出、每一笔欠债——房贷还有二十八年才能还完,这个月的工资只够一家人的生活,父亲又在不知名的理财软件投了一笔看不到回响的冤枉钱……
嘴里的菜开始发苦,坠进胃里沉甸甸的,初一的陆瑞安低着脸,盯着碗里的饭粒,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于是,母亲愁苦的叹息继续蔓延,她鼓励陆瑞安、宽慰陆瑞安、寄无限期望于陆瑞安。
她说:“瑞安,还好你现在读书争气,爸爸妈妈苦一点没什么,你吃好喝好,以后读个好大学、毕业找个好工作,我们就放心了——对了,你们班主任在群里说半期成绩下来了,你这次发挥还不错吧?有没有进步?”
胃牵扯着心脏一起下陷,捏着筷子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掐进了指腹,陆瑞安羞愧难安,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答复:“……总排名是十二。”
“上学期期末不是还第九吗?怎么这学期掉了三个名次?”母亲的表情严肃起来,眼里是浓浓的警惕与探究,“是什么分散了你的注意力?是不是隔壁那家老是叫你出去玩的小孩?还是你班上那个整天打游戏的男生?是不是他们把你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