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的脸色立即紧绷起来,还未发作,李延琮却又慢慢收回手臂,让指尖摩挲在阑干,新油的阑干有刨花水的气味。他微微蹙眉,别过了脸,那高峻的侧影打在幔帐上,像山峰起伏。
“杭州……就快要结束了。朝廷在南边,撑不了多久了。”
忽然回到正经事上,婉婉愣了一愣,暂且把方才的争执放在一边,忙道:“攻下杭州,就可以往南京去了么?”
他应了声。
婉婉道:“那——”
“对。”他知道她要说什么,戏谑地轻笑,“等到了南京,拜皇陵,取遗诏,而后自立小朝廷,你也终于可以派上用处。不过,若你当初是骗我,皇陵里没有遗诏——你也就别想活了。”
惊心动魄的大事从他口中匆匆划过,叁年来的奔波辛苦终于不再是镜花水月的妄想,婉婉扶着桌子倒吸一口气。
他收回浮浪的神色,继续说了下去,“大梁北上定都一百六十年,旧宫早已腐朽不堪,修葺总是要的……淮南离得不远,到时候连你那祖宅一起修了罢了。”
婉婉默然片刻,忽然道,“我要的不止于此。”
他挑眉看着她。
“不仅是徐家的宅院,还有声誉。”她挺直了脊梁,目光凿凿,一字一句,“我的父亲,是为了承继先帝的遗愿而死,是为了安定大梁江山而死,到头来,反落了青史上万年乱臣贼子的骂名,‘忠臣死为刖足鬼’——我不能让他枉担了这虚名!”
婉婉一壁说一壁监察着李延琮的神色,他倒一直闲闲无语,等她憋着一股气说完了,才勾唇笑道,
“这是自然的,不止徐相的生前名声,连带他的身后哀荣,也合当以凌烟阁功臣之礼追封。还有你,虽是女儿家不能为官做宰,不过裴容廷,我倒可以许他个好位子。”
这样的话,似乎像是承认了裴容廷与她的关系,婉婉不可置信,总觉得他另怀着鬼胎,小心道:“所以呢……你要什么?“
李延琮哂了一声,没搭茬,披着袍子起了身。那华贵的锦缎,在暗夜里泛着粼粼的光,层层迭迭有古老的沉香的气味。
婉婉连着后退了两步,他却在桌边停住了,扔过来那把扇子骨,浅青色的竹骨趁着桌上的红毡。
“我这有把扇子,给你瞧瞧。”他懒懒道。
……?
和李延琮说话,永远跟不上他的步子。婉婉知道争论也是徒劳,便抽出汗巾裹着那扇子,拿起来看了两眼,见竹扇骨上斑斑点点,像是湘妃竹;又打开,扇面墨黑,龙飞凤舞写着几个金字,嚣张得一看就是李延琮的手笔。
是行书,偏于草的一方,虽乱,倒也行云流水,风神洒落。
“苍梧千载后,斑竹对湘沅。
欲识湘妃怨,枝枝满泪痕。”
又是一首写湘妃竹的小诗。
湘竹与湘妃,向来有怀古哀情的意味。婉婉才不信李延琮也能有这种心肠,轻轻放下扇子,不解道,“你抄这个做什么?”
李延琮抽着她的汗巾取回了扇子,指尖在扇骨的点点红痕上划过,低低曼声道,“虞二妃者,帝尧之二女也。长娥皇,次女英。娥皇为后,女英为妃……”
婉婉惊了一惊,忙不迭脱口而出,“死了这条心罢!我死也不做你的妃子。”
“这个舜……不是我。”他抬头,却不看她,瘦削的脸颊浴在月光里,不知怎么脸色有点悲哀,“是你。”
婉婉愣住了。
“我可以成全你和他,赐婚,典仪,让一切光明正大地举行。”
黑夜里,玉瓶里的秋芙蓉静静盛放着,白色的花,却披着紫的青的月的光泽,连他的声气都变得幽怨,“还有所有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许你,而我所求的,只是随时招你陪王伴驾的权力。”
短暂的茫然过后是长久的惊恐,她仰头望着李延琮喃喃,“你疯了么,什么陪王伴驾——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