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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彭蕴章回到养心殿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这会作为军机大臣的他,甚至就连午饭都没用,可他却不敢有一丝耽误,生怕耽误了皇差,影响了大清国的气数。
这时殿中却只有君臣二人,虽是单独召见,可仍然需要保持了君臣的礼仪,皇上高踞在高背蟠龙御座上,彭蕴章俯跪在殿下,心里忧着大清国天下的奕詝,一见彭蕴章回来了,便急不可待地问道:
“提审赛尚阿,他说了些什么?”
彭蕴章连忙小心翼翼地奏报道:
“经臣口宣上谕,赛尚阿颇能领会,但是心存顾虑,说是本朝开国两百年,承平已久,诸事积弊亦深,平时因循粉饰,如今一旦暴露,对症施治,不能不下重药,说了出来,言辞不免激切,恐有逆耳之处,因此赛尚阿不敢言,臣亦不敢传,伏望陛下恕罪,方敢据实陈奏。”
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那里小心翼翼的,不过心知这些个汉臣生来都是如此的奕詝也就是在心下微词一二后,便急急说道:
“彭蕴章,现如今国家到了这么危机四伏的时候了,朕渴欲改弦更张,倾听臣下之言,以救时局,尔与赛尚阿应尽忠直言,方是为臣之道,何必顾虑?朕恕你无罪!”
听到这话之后彭蕴章才磕了几个响头,连忙答道:
“臣谢主隆恩。赛尚阿在与臣说话时,倒也未加丝毫隐瞒,他先奏言,“臣细细想来,官军失利,实不在于一将一地之得失,而由于整个八旗与绿营暮气太深,官气太重,将骄卒惰,难以言战。官军勇敢作战舍生忘死远不如贼,吃苦耐劳士气不衰亦不如贼,行军神长途奔突仍不如贼,同心合力团结如一更不如贼。虽然也有奋身杀贼立功的人,究竟少数,不足以挽回大局。当兵的只知拿饷打仗,一旦无饷或赏银少了便不愿作战;当官的则只为了保顶戴和身家性命,或彼此争权闹意气,打仗反而放在第二位,如此军队岂能克敌制胜。’”
倾耳细听着的彭蕴章的话,奕詝的脸色却渐渐难看起来,眉峰频蹙,打断了彭蕴章的话说道:
“八旗与绿营真是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了吗?”
可不就是如此不堪吗?
奕詝立即想到了当年入关不过几十年,便糜烂不堪使用的八旗,以至于圣祖在平定三藩之乱时,所能依靠的便是绿营兵,未曾想,现在绿营兵也是如此不堪使用。难怪当年区区白莲教之乱用了三年方才平定。
看来,现如今这绿营当真已经是如当年的八旗一般糜烂而不堪使用了,若是如此,大清的江山该怎么办?
“可除了他们,朕又能依靠谁呢?”
皇上的这一声问,让彭蕴章连忙再次叩道:
“赛尚阿也想到了这一方面,他启奏皇上,“今日灭贼,必须倚重地方士绅办的团练,士绅与团勇都是为了保卫家乡而战,入团亦非为了饷银生计,遇贼则更是拼命阻截围攻,奋不顾身,比官军顽强得多。”
彭蕴章的这番话,倒是让奕詝颇以为然的点点头,他立即想到与兵败自杀的湖北布政使江忠源,这大清国的忠臣是有不少,那江忠源倒也是其一,不过他江忠源正是办团练出来的官。皇上这般想,彭蕴章虽说没有猜到皇上的想法,但却也提到了这个人。
“前湖北布政使江忠源早年就在其家乡举办团练,称为“楚勇”,于其乡清剿乱匪,后来又在广西蓑衣渡口拦击匪,可谓是为朝廷立下了大功,后来又在长沙守城中,城墙随破随堵,若不是他的楚勇,恐怕长沙也早已不保。此次江忠源之所以兵败武昌,一来是因为其楚勇兵不到三千,而黄州贼逆兵却达两万之众,再就是本地团勇离心,以至城防崩溃,武昌之败,实非战之罪……“
彭蕴章小心翼翼的替张亮基开脱着,倒是不是他主动为张亮基开脱责任,而是他在为大臣们开罪,万一要是追究起来不知多少人要担上这罪责的,不知又要连累多少人。
而彭蕴章这番开脱之词,听在奕詝耳中,倒也让他频频点头,可不是嘛,这武昌要城无城,要人无人,要粮更是无粮,那样的城,能守住本来就无任何可能,而江忠源能于那样的空城自杀报效,忠若如此,实属难得啊!
皇上心里的这番感叹,彭蕴章自然无从得知,他只知道把赛尚阿的话带给皇上,顺便再往赛尚阿的话里加些水份,至于这水份如何家,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所以,赛尚阿才会托臣奏请皇上,若是想剿平粤匪,今后惟有大办团练,以团勇逐渐替代八旗、绿营为剿匪之主力,才能一扫八旗、绿营之暮气,从而令团练担当平定匪的重任。”
年青的奕詝合目静听听着彭蕴章的话,似在斟酌赛尚阿的建议是否可行,而他先想到的就是祖宗之制,这八旗是大清的根基,至于绿营则是大清国的经制之师,而这团练……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又听得彭蕴章继续说下去:
“赛尚阿还说:粤匪一路骚扰,一路扩军,其沿途所招纳者多为乡间贫苦百姓以及矿工,再就是村间无赖,如果朝廷能大办团练,授意地方兴办团练,便能将这些人都招为团勇,编为军队,则原来盲从粤匪的人将转而为朝廷、为皇上效力。因此,办团练一则为了强兵;二则可以与贼人争兵源。兵源在我,则粤匪无能为力;三则团勇兵饷概由地方自筹,兵力强大者,如当初之楚勇,亦可出省剿匪的,才由户部酌拨兵饷,这样,朝廷可以有限兵饷维持更多的兵勇。实可谓是一举而得三利,似可采择。臣以为意各省督抚无力兼顾团练之事,不妨另选在籍三品以上官员充当本省团练大臣,才能将分散在各府县的零星团勇训练成一支可用的大军。谨将提审赛尚阿的问答,录为供辞,恭请皇上圣鉴。”
奕詝接过彭蕴章双手呈上的笔录,虽然赛尚阿的陈述颇有见地,终觉远水救不得近火,并不将挽救大清江山的希望寄托在团练身上,他略略翻阅了一下,然后点头说道:
“很好,团练之事,我看便先于全国举办吧,军机可以看看各地在籍官员,有谁可以出任团练大臣的?还有,这湖南不是已经试办团练了吗?湖南的团练大臣为何人?”
湖南团练早于他地,是应粤匪过境而起,听皇上这么一问,彭蕴章连忙叩头答道:
“回皇上,湖南团练大臣为原礼部侍郎曾国藩是湖南湘乡人,其丁母忧在家守孝,皇上早已下旨以他为湖南全省团练大臣。”
对于曾国藩这位礼部侍郎,奕詝倒是并不陌生,他略带些疑惑的说道:
“曾国藩这个人很讲究理学,立后大典还是他主持的,但不知书生是否能带兵,且先再看看他办事如何吧。其余沿江各省,军机上亦可以提出团练大臣人选,候朕圈定。好了,你退下吧!”
彭蕴章连忙退下之后,至于赛尚阿,皇上挥笔朱批,将他释放出狱,交直隶总督差遣,侥幸免于一死了。
虽是如此,可无论是奕詝也好,彭蕴章都有意无意的忽视了武昌,在他们看来,那武昌的贼逆不过就是粤匪偏师罢了,暂时不足为患,在兵力窘迫的情况下,还是先剿清据着江宁为都的粤匪更为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