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梁奇烽,心想,三十多年了,你冷血严酷地把无数骨肉至亲利用得生不如死,如今是老了吗,竟然流露出这种关切的慈爱面目。
真是……太可笑了。
“难道你不想成正经家?”梁奇烽皱眉打量他,“三郎,你不会是看舅父庭院无妻妾,耳濡目染也准备胡乱打发一辈子吧?”
他忍住了扭曲的快意笑,低头道:“三郎都听舅父的。”
梁奇烽唤他前来落座,高沅明日入主东宫的大事让他放下了太多戒心,今夜失眠,他同自己一手带大的外甥、义子同坐,不论多少公事,谈起了许多私情往事。
他谈到自己少年时原本与姜家缔有亲事,梁太妃少女时与高家其他皇嗣定过婚约,但他们兄妹都没有得偿所愿。
他谈到幽帝的赏识,高幼岚的蔑视,吴家的高高在上,还谈到了多年前将某个皇嗣的所有势力一网打尽的快意。
梁千业听着他历数七情六欲,心中的笑声长长回荡。
一直回荡到天亮,回荡到踏上易储大典。
*
高沅一夜未睡,靠在东宫寝宫的门槛上,眼睁睁看着正月十五的破晓浮现于天际。
他再不走也不能了。
周遭的暗卫宫人无声地给予了紧张感,高沅缓慢地站起来,干涩的眼睛望着天际,不知是因一夜未睡,还是因怪异不详的直觉,他感觉到心跳不对。
“孤想先去一趟天泽宫……”
去见谢漆一面。
就一面。
为首的暗卫深吸一口气,冷声拒绝了他:“殿下,还请您先度过今日大典,过了今天,您想做什么,卑职必当全力协助。”
高沅张了张口,一束微弱的晨曦光刺到眼中,他如同傀儡一般被身边的梁家人簇拥着迅速赶回去,那些繁琐的仪制迅疾地一件件往他身上叠加。
他机械地在百十人的手中装扮,从脚底到发顶,都真正成了一樽牵线木偶。
高沅闭上眼睛,想到前世被梁家扶上帝位时也是现在的麻木,他极力给自己打气,今天不同,他应当能在大典上看到谢漆。
只要谢漆还在这世上,那么他不论是当泥塑,还是当木偶都没关系。
怀揣着卑微满足的所想,高沅同手同脚地踏出了宫门,前往前朝大殿,接受今天的加封。
心跳还是不详的飞快,他忍着掉头逃匿的冲动继续向前,今天易储大典的规模和阵仗比除夕夜更隆重,梁家名下的业产从初一开始便广授恩惠,满国都的人都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都在跟着庆贺。人后如何没关系,今天他踏上的这条朝路不能出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