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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维深知自己背后的唐家迟早会大白于天下,只是他没有想到,最早拿这个背景来和他开诚布公的会是谢漆,还拿这个事来请他的唐家帮忙做一些小动作。
他以为怎么着也得是吴攸。
正想着,谢漆到了。
易过容的谢漆在门口轻叩柴门:“唐大人,袁将军。”
唐维循声望过去,结果看到了一张蜡黄蜡黄的中年男人的脸,懵了好一会:“……谢大人?”
谢漆行过礼,走进来掩过门:“是我,不好意思,为掩人耳目我易容了。”
唐维和袁鸿不由自主地看了一下彼此对方的脸洗洗眼。他们都见过谢漆,知道他长的是什么模样,虽说他现在易容的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不起眼普通相貌,但一想到他原本的脸是那么个好面目,对比下来,现在的易容样就丑得惊心动魄了。
谢漆环顾了一下环境,感觉这里是安全的,便放下心,穿过养了几只母鸡的露天小庭院去到小屋里,到简陋的小木桌前坐下。
他注意到袁鸿腰间是佩着刀的,两袖束紧,贴腕的束袖比寻常的长度更长一点,大概率是在贴腕处藏了便于一瞬抽离的武器。
是一副不动声色地警惕着,戒备着,甚至预备着跟他动手的姿态。
唐维主动倒了三碗粗茶水:“谢大人约我出来是想谈些什么呢?”
庭院里不时的鸡鸣声,与檐下几只过冬雀的叽喳声交织,萦绕着绵长的农家风味,谢漆接过豁口的茶碗先抿了一口,不太好喝,但好在没有不该有的药物。
谢漆拢着茶碗笑起来:“还是唐大人先问我吧。”
唐维笑了笑,便也不客气,问道:“你令影奴传密信给我,让我们去传播舆情,抹黑梅之牧的声誉,为什么?她煽动人心确实不妥,目前也还在天牢中受困,很有可能也有性命之忧。但说到底错在何卓安,为何要把她拉出来一起抹黑?”
唐维自己也是寒门中人,对梅之牧的看法不褒不贬,虽有一点忌惮,但更多的是可惜至极的叹惋。
他觉得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的。明明活下来还能和其他寒门联手,去做更多的事,可她刚刚才入这棋局,自己便想要一头撞死。
“我很敬佩梅姑娘,对她本人没有针对的意见。”谢漆摆明看法再说做法,“只是我觉得她没有性命之忧,不仅会活下来,以后还会发光发热。吴攸先前是坚决站在先太子高盛那一派的,有先太子妃梅念儿的身份引领,梅之牧作为寒门之首的梅家传人,如果能与阁下的唐家,或者说愿意与高骊互为盟友,那是最好的,但是如果她帮助吴攸与我等为敌,那就太麻烦了。”
“先在民意里插一根刺,来日……吴攸如果有易储甚至易皇位的想法,梅之牧今日在民间引起的舆情,到时可以化作民间的质疑。在民间的百姓眼里,比草菅人命的权贵迫害平民更可怕的事情,是道德高洁的仁人志士也在迫害平民,很不凑巧,梅之牧正好就是这样一个高洁志士。”
谢漆垂眼看茶碗中自己的倒影,怎么做表情都是平平无奇的,他便朝倒影的自己笑了笑:“总而言之,是我想埋个钩,防着吴攸来日可能会采取的举措。”
唐维思考了一会他口中的吴攸未来可能会做的举止,片刻后仍然想不出答案,但他理解了:“你是觉得吴攸现在笼络的寒门子弟已经太多了。我在专注眼前寒门与世家的争斗,而你在假设这场战役是吴攸率领寒门胜出,最后一党独大。”
谢漆点点头。
事实上也是如此。
前世他活到飞雀四年,那时晋国朝堂的局势就是寒门壮大——在吴攸带领下的壮大。那时硕果仅存的世家里,梁家要倚仗谢青川,韩家倒了,高瑱要倚靠刘篆,何、姜直接被取而代之了,郭家是顺其自然地经过科考的大换血,工部的主话语权被擅长督造的全能人才许开仁接过了。
梅之牧那时并不在这场明面的角逐里,她的存在感很小,谢漆觉得是前世自己活得不够长,假如前世他再坚持多活个两年,他大概率就能看到梅之牧走到阳光底下,去拥护能取代暴君的新君主。
吴攸藏着人,保护着秘密,谢漆如今捋顺下来,只觉得前世他的规划很清楚。
先是把高骊竖在龙椅上当靶子拖延时间,避免梁韩两家利用手里的皇子登基而让世家之权膨胀,高骊在位的时长取决于他什么时候把世家收拾干净扶持寒门上位。
吴攸一边斗着世家,一边见缝插针地给高骊营造不得人心的暴君之名,等他料理完另外的世家,高骊的利用价值就失去了,他自然就能用暴君的名义将高骊拽下来,扶持自己真正要扶持的“正统”。
这个“正统”是吴攸的执念,是他如今严防死守的,需要时间成长的秘密。
唐维忽然问:“你是发现了吴攸的什么秘密么?”
谢漆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我没有直接证据,猜测而已。不过现在还为时尚早,他保护着的那个秘密迟早会揭晓,现在还为时太早,或许中间还有变故——这个秘密也有可能流产或夭折。我只能肯定地说,吴攸不会让梅之牧死,很有可能会让她在天牢中用假死来金蝉脱壳,日后寒门与世家的争斗当中,不仅会有唐大人你的唐家,肯定还会有他们的梅家。”
谢漆没给他留太多间隙,紧接着问了另外的问题:“我对如今崛起的寒门局势不太清楚,想问问唐大人,在寒门之中一呼百应的是哪一派系?”
“没有派系。”唐维苦笑,“你也太看得起我们了,即便现在何家将倒,七家去二,那上头还有五个大族呢。现如今的寒门从内到外都是一股麻绳,必须拧紧自己人,否则一旦有谁被世家蛊惑反过来内斗,前面的努力恐怕就付水东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