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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吉乐。”
“生辰吉乐。”
一声又一声放大的庆贺声在梦境里阴森回荡,伴随着庆贺之人面皮剥落的面孔。
谢漆再醒时已是两个时辰后,床前围着如临大敌的众阁老,包围圈外还多了一个面生的年轻人。
“脉搏恢复了……”霜刃阁的医师在一旁松了口气,“阁主安全了。”
谢漆动动手指,耳边充斥着今时昨日两重呓语,吵得耳膜心弦都不住震荡。
深堂忙碌紧张到天黑,无关人等都被请出去,谢漆勉强下地,刚走到桌案前鼻腔就流出了血,滴在握笔的手背上正好温热了冰冷。
方贝贝在桌案前站着,有些慌张地递了小帕子:“你血怎么这么多?”
“没事。就是我去不了宫城,晚上你带人自己回去。”谢漆接过来堵住了鼻子,换了干净的宣纸,提笔却不知该怎么写回信。
“谢漆,要不再过两天?等你好点了,我就是背也背你回去,天泽宫里有个医术很厉害的神医,你先前都是让那神医治的,没准不比阁里的差呢?回去换个人诊脉,或许可以更好地治疗。”
“不是医师的问题,是我自己,刚好中毒一年,心志下意识不稳。”谢漆换了支笔,捏在手里轻微战栗,“不用担心,我已经恢复得比预计快了。你只管回去,十天内我一定会去宫城。”
方贝贝想问话,谢漆抬起布满血丝的异瞳笑了笑:“我想起了去年生辰到回霜刃阁的记忆,原来那时我确实是傻子。”
谢漆在纸上画画,自嘲着自言自语,瓮声瓮气:“那时陛下自己分明也带病,我当着傻子当得轻松,累的却是他。我都那样了,他还是格外有耐心,为什么?我不明白他怎么萌生的情衷,你明白吗?”
方贝贝愣了愣,抓了把刀鞘摇头:“我一直都不明白。以前几次问你,怎么舍得舍下五皇子转头对第二位主子尽忠,又是怎么就和同为男人的主子变成了爱侣的关系,不怕因为主子是皇帝来日伤命伤神吗?你要么支支吾吾,要么沉默,神情像是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迷惘,于是我就不问了。”
他顿了顿,抓了把脑袋:“而且,你对陛下也就算了,陛下对你我才是真的不得其解。我都不明白,那样的喜爱是真实存在的吗?人间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感情呢?我见你们的次数不多,你中毒后,我旁观都觉……觉得失望。曾经多漂亮鲜活的人,一夕之间变如木偶和野兽,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人话,呆呆地到处破坏。”
谢漆捂住鼻子边动笔边听。
“我主子中毒后也是破烂样,那时我看顾他,心里疲惫得不行,可是陛下照顾你,眼神亮亮的,是打从心底喜欢为你做这做那,丝毫不在意你认不得他。那时我真心觉得陛下像是海市蜃楼的幻觉,真是魔幻,人间怎么会有那样发自肺腑的纯粹感情?世上真的可能存在对你无所求的掏心掏肺吗?”
“霜刃阁里的师徒和同袍没有那样的感情,而霜刃阁外的人世红尘我也没见过。我爹娘小穷苦百姓,生下我是顺其自然,卖了我也是顺其自然。我六岁进阁前,对他们为数不多的印象是在凳子上吃饭,那种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幽怨似乎钻进了骨头里。”
“后来我又满目见皇族见世家,哪个不是锦衣玉食,奢靡无度,位高权重的贵胄背后养了多少数不清的外室面首,有男恋男女恋女,有老爱童少爱老,甚至还有爱兽充当人的,那又算什么感情?”
方贝贝垂下手,轻声道:“反正我不明白。我要是自始至终都不曾在意到这样的问题就好了,那我就单纯当绛贝,每天睁眼闭眼只需要想着主子就能心安理得。就不像现在苦恼,一生出困惑,久不得答案,浑身就跟刺挠了一样。你居然还问我,我哪里知道啊玄漆?我等着你解释都等了很久了。”
谢漆沉默地画了一半,背过身咳了好一会血沫,鼻腔倒是不渗血了。
他抓了个手炉热热冻得毫无温度的手,吐气像吐冰碴:“不知道,别等解释了,你自己找别人问问。”
方贝贝不知怎的被逗笑了,无奈得肩头垮下来了。
“纯粹的、无所求的善待,一听就让我害怕。”谢漆看纸,“可能现在的灾病,就是得到这种不该存在的馈赠之后,理应付出的代价吧。”
方贝贝想了想:“那我倒是挺希望我也能有这样的馈赠,什么代价都没关系。”
“……你觉得高沅可能善待你吗?”
“……太阳打西边出来都比较有可能。”
两个影奴都笑了。
谢漆一丝不苟地画着,漫无目的地想,这世间也许可以通过天赋和奋力获得许多本来遥不可及的东西,比如获得一技之长的匹夫之勇,进而获得财物,地位,权力,付出数不胜数的时间,总是可以看到尽头的所得。
唯独类似高骊那种无条件无下限的爱意,不明白怎么去获得,看不到怎样才会失去。
可能在时代与时间的夹缝里,仍有些东西超脱而上。
*
天黑时,方贝贝还是依照原本的计划,带着手下的新影奴回宫城去了。
谢漆把信托他带去天泽宫,心里隐约觉得,假如今天一点回应都没有送去,天泽宫里的大狮子可能又会蹲在哪个角落悄悄地哭鼻子。
方贝贝走了不久,刚醒时见到的面生年轻人来见谢漆,笑着朝他挥手:“还记得我是谁吗?”
谢漆裹着厚实的狐裘靠在围炉旁边喝药,看了他几眼:“你谁?”
“师哥,你这可让我伤心了啊。”年轻人笑着摸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