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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左手抱紧玄漆刀,右手捏住他一小片衣角,哽咽着恳求:“你来我这边,行吗?我照顾你,我尽我一切治疗你,左腿也好,烟毒也好,梁家有用之不尽的药和医师,谢漆,你往后不要再受伤了,你、你再这样下去,明年七月七……”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那串霜刃阁的铃铛手环还在他手上戴着,发出细密的铃声。
谢漆听着铃声,昨晚只是试探,原以为他今早过来或许会发飙,最不济质问撒泼,结果听了半天还是些凄楚的疯话,一时失语地沉默。
高沅的恳求越说越荒唐,谢漆再听两句心底怕是要蹿邪火,立即克制着给他一耳刮子的冲动打断他的话:“我在医馆好好的,就不打扰梁家了。倒是邺王你,战事未平,前线炮火声不绝于耳,你在这里太浪费时间了,不如还是回军务处。”
高沅急得掉着眼泪辩解:“自高骊不在,我天天都有配合那唐维,双水城撤退时被乱石砸到后背,我忍着伤也天天去军务处,我没渎职!”
比起从前锦衣玉食玩弄贱奴生死,也许现在的改变对高沅而言是翻天覆地的进益,可谢漆想到半张脸裹成猪头还到处奔波的唐维、一身疤的高骊,喉咙里一句“那不是你应该做的吗?”差点冷笑出来。
高沅声音委屈地列数他的事迹,谢漆抽出被他攥着的衣角,冷淡道:“那真是了不起。”
高沅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殷切地历数自己的蜕变:“我有在学怎么治理东境,怎么当好邺王,我知道高瑱那家伙迟早被废,我也知道他们会拥立我入主东宫,可是那些我都不要。我想好了,我这辈子就只做邺王,邺州是块富庶太平的地方,梁家人还会听命于我,我会把东境料理得很好的。”
他说得又急又快:“谢漆,长洛太危险,霜刃阁太苦,这战事结束以后,我带你一起留在邺州好吗?吴攸要怎么另立继承人是他的事,我不管那些千头万绪的内斗——”
谢漆眉心一跳:“另立继承人,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高沅急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廓,用气声告知从上辈子获知的事实:“我知道吴攸藏着我大哥的遗腹子。谢漆,你不要协助唐维和吴家斗,他们都是乱臣贼子,都不是好东西!”
吴攸私藏梅念儿与遗腹子的事遮掩得严密,迄今为止也只有少部分人得知,梁韩两大世家一直不知道眼皮子底下藏着其他的皇室血脉,否则势必一早联合和吴家斗得头破血流。谢漆正是利用这遗腹子的存在去威胁吴攸合作,然而高沅一个劣质坏种,从什么渠道知道这秘密的?
他低声问:“你舅父和你说的?”
高沅这两年个子长得快,最近到处跑又抽条了一些,不知不觉就比谢漆高了,他自己也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心酸地微低着头,虚虚地附在谢漆耳边:“不是,他一旦知道,一定跳出来揪着吴家大做文章的,到时长洛就血流成河了。我不仅清楚吴攸藏着那遗腹子,我还知道那遗腹子叫高子稷,社稷的稷。”
谢漆心跳漏了一拍。高子稷这个名字,以及性别,是围攻姜家那夜张忘亲口告诉他的,以吴攸的严密程度和张忘的忠诚,绝不可能再外泄这个秘密。
“此事非同小可。”谢漆轻咬舌尖,“你还知道什么?”
“很多,长洛的土地没有几寸是安全的,也没有几个人是真实的,很多人套着一层层假身份斗来斗去,到死都不知道是死在哪个陈年旧敌的手里!霜刃阁夹杂在这堆势力里面,我想带你走,谢漆,我护着你……”
“什么人套着假身份?”谢漆耳朵一竖,冒险地轻问:“你身边的谢青川,你知道什么?”
高沅顿了顿,唇珠贴到了他耳廓,一句石破天惊的轻语传进谢漆耳中。
“谢青川是二十多年前,被处死的睿王高子歇的儿子。”
第187章
谢漆因高沅的话陷入了整整两天的震惊。
高沅究竟是从哪里获得的情报,假如谢青川的身份真如他所说又要怎么证明,庞杂的前代遗留摊开在眼前,谢漆手上已获的信息不够,于是在唐维来时旁敲侧击地追问。
唐维眼睛睁圆:“怎么,李无棠的调查有进展了?”
谢漆模棱两可地迂回:“差不多,但中途又发现了其他的旁枝末节,我记得你曾说过睿王有妻女,便想问你睿王的后嗣情况。”
唐维稍作回忆,揉着发红的眼圈平静地叙述,谈到睿王和王妃唐氏育有一女,比唐维晚几个月降生,乳名小钏儿,六年后睿王一派全线崩溃,睿王府毁于大火,阖府三百余人,上到睿王妃母女,下到庭院扫地的老仆,死于血洗和大火。
谢漆很难不把高钏儿和谢红泪联想在一块,越想越是心惊:“那睿王有可能还有其他子嗣吗?”
唐维听着奇怪:“怎么可能?我和小钏儿出生那年,睿王就被栽赃进天牢,是当时执掌刑部的梁家看管。梁奇烽和睿王、长公主高幼岚私怨颇深,甚至说是恨之入骨都不为过,六年里,睿王一直没能踏出天牢,不知遭受怎样惨绝人寰的酷刑,怎么可能凭空出现其他子嗣?”
谢漆听完仍然不太放心。
睿王被幽帝迫害至死,牵连者甚广,远的有李无棠这样改姓更名的强劲旧部,近的有谢红泪姐弟,咫尺的有唐维。唐维受的还是士大夫教诲,又和高骊同在北境十几年,忠君及交友方面基本能坚定在高骊这边,可其他的睿王旧部呢?
李无棠远赴云国,助敌国改制壮大,反过来攻打晋国;谢红泪周旋晋云,谢青川深入梁家,若不为钱权奔走,就是为复仇驱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