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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府宅里的尸体调查正在大规模进行,京兆尹紧急调出了城中八成的仵作,大理寺调出一车的档案,庭院里灯火通明,往来秩序井然,一百六十九具担架摆着,还有三成空着,府宅深处还没清完。
梁奇烽戴着面纱加面罩,手戴手套,蹲在腐臭熏天的担架中间问仵作:“彻查年份最久的那一具,有没有找到什么?”
仵作面对这个酷吏名在外的梁尚书有些害怕,慌忙说道:“尸体甚多,还没有确定是哪一具最早……”
梁奇烽没发怒,起来出去找在门外吐得虚脱的工部官员:“之前报案说尸体当中年限最久的是四年,谁确定的?”
那官员有气无力地朝他抱个拳:“是九王身边的侍卫说的,我等刚来到这府宅的门口,那侍卫便赶来说不对,宅里腐气甚重,之后就是他一个人进去打探。”
梁奇烽想起高沅和他说过的话,扭头讪讪地看向远处竹林里的隐约人影,虽然想过去把那人叫过来协助调查,但一想到皇帝那魁梧的身形和阴晴不定的暴戾性格,脚步便有些踟蹰。
这时一个飞快翻着户籍档案的青年大踏步出来,脸上直接套了个避毒的头套,梁奇烽看了一眼,忽然就觉得自己的面纱加面罩十分不够格。青年走到门口来,扒开头套呼吸了几口,梁奇烽一看正是吴攸,心情更坏了。
吴攸正眼都不瞧他,也是来问那工部官员是谁确定现场,一听是谢漆先发现,他也不像梁奇烽那样畏手畏脚,手一挥,黑翼影卫的统领琴决就来了。
“叫谢漆过来。”
梁奇烽看着那黑翼影卫二话不说就飞跑进竹林,片刻后,皇帝黑着个脸,牵着身边被他衬托得身形单薄的侍卫出来了。梁奇烽没想到连皇帝都这么快就被叫出来,愤恨又嫉妒地瞟了身前的吴攸一眼,心中不住痛骂吴家云云。
不一会儿,梁奇烽就看到那侍卫脸上戴了半边面具上来:“卑职谢漆见过宰相大人。”
随后又向其他人行礼,梁奇烽想到皇帝对这人的关注和自家外甥莫名其妙的看重,不觉侧身越过吴攸去打量他。
他先吴攸开口:“就是你确定的尸骸数目和年限?大理寺须确定最早的尸骸,需得你过来协助指认。”
他看着这谢漆点过头,面具以上的眼睛微转,冷亮地看向了吴攸寻求他的指示。梁奇烽心中忽然感觉到奇怪,总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吴攸颔首,这时不远处的高骊戴好面罩也跟上来,一到谢漆身边就好似黑压压的一堵墙。
吴攸把头套戴回去,说话的语气像在下逐客令:“入夜了,陛下还是回宫比较好。”
高骊冷道:“你查你的,少管。”
这话一落,梁奇烽乐得见吴攸吃瘪,谁知刚乐了两下,就看到另外一个戴了面罩的少年蹬蹬蹬地跑上来:“舅舅,我也是见证人,我也来协助!”
梁奇烽牙根一痒:“天黑了,王爷还是回府比较好。”
高沅嚷道:“你查你的!别管!”
梁奇烽:“……”
寂静一瞬,谢漆先伸手:“各位大人请。”
吴攸和梁奇烽各自咬牙切齿,到底还是查探要紧,转身一起走进府宅中了。
谢漆一走,左右两边两个也跟上,画面在旁人看来莫名有种诡异和滑稽。
一进庭院,谢漆先扫了一眼满院的担架,先转身把一帝一王拦住:“腐尸之地,请陛下和王爷止步。”
说罢自己快步上前去,手套一戴进入了仵作的队伍当中。
高沅看到了距离最近的担架,仵作正在拿白布盖上,但他还是看到了上面的尸骸面目犹新,躯体半腐,高沅一下子感觉胃部被一只大手从下往上捋,要把他今天进食的东西给挤出来。
高骊脚步只是顿了顿,眼睛跟着忙碌的谢漆,缓缓扫过每一具担架,最后看到在不远处的唐维和袁鸿,便越过人走上前去和他们汇合。
唐维弯腰站着,身前摆了张破旧大桌,摆满了从府宅中搜取出来的泛黄雪利银债单,袁鸿则拿着一份档案在旁边,他说什么便记什么。
高骊走到他们五步开外的时候,听到唐维口中念着:“东区十六坊李大海,欠利银五百七十九两,限时三月归还,否之罚田契与收汝子之卖身契,拖欠一日利银增息……”
还没念完唐维便发现了高骊过来,连忙直起腰来,顺带喘气歇息:“陛下,你怎么过来了?”
袁鸿也停笔,开口还是先叫他一句老大。
高骊走到他们桌前去,看到那一叠韧纸积有拇指指腹厚,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唐维站直时站得猛,头有点晕,弯起手肘去揉揉自己的侧腰,低沉的叹息从面罩下传出来:“陛下许久不见尸骸,小心染了邪祟之气。”
高骊转头望了一眼那庭院里的担架,看着仵作们用布裹住从府宅里找到的尸身搬过去放上,久久不能出神。
邪祟之气应与戾气相生。北境的亡者杀气冲天,戾气甚重,或许有几分可能会变成个戾气缠身的战鬼。长洛温山软水,天子脚下国都宗室府内,一个个手无武器的亡者裹在裹尸布里,生前死后都任摆弄,不见邪但见生之多艰,只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不知他们可走过了忘川河,饮上一碗热腾腾的孟婆汤,忘尽前生多苦。
唐维见他不说话,便自己解释起何家钱庄的雪利银,而后说起今晚满庭的沉重:“不管这些百姓前赴后继地到此处来是不是受人挑唆煽动,此事一传出去,民意沸腾,是绝不能让何家善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