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之前,皇帝兴许还不会这么好胜,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句陛下驾崩于兴平四年,这几乎成了他的梦魇,于是一把推开宦官,道:“朕身体好着呢,朕自己走。”
皇帝自觉年轻,身体虽然比不过将门子弟,却也不会逊色太多,此时又满脑子都是朕要死了的念头,哪里还肯让宦官扶着,甚至于为了表现自己身体健康,也或许是为了安自己的心,他迈着大步走下大理石的台阶,还走得飞快。
皇帝才二十几岁,若放在平时在,这区区几十阶台阶自然不在话下,但他本就久病初愈,又长久没有睡好,精神不如以往,又跪坐了一下午,双腿也比不得平时有力气。他脑中阴影甚重,甚至在走路的时候都会浮现蜀国公的声音。
“陛下驾崩于兴平四年。”
朕怎么会驾崩!
朕身体好着呢!
朕要活到太子娶妻生子,天家子孙满堂才行!
他几乎就要喊出声来,脚步顿时又快了几分,却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身边原本是有很多机灵又有懂得看颜色的宦官的,但架不住皇帝本就喜怒无常,最近因为失眠,喜怒无常尤其厉害,刚才又推开了服侍的宦官,导致三步之内竟没有一个宦官,谁也反应不及,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大晋皇帝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陛下!”
服侍的宦官顿时慌乱了起来,皇帝一旦出事,未央宫里所有的官员都属失职,无论是内侍、宫女还是卫士,都要被杀头,他们现在只能期望,皇帝只是受伤,而不是……最严重的那种可能性,皇帝受伤最多自己杀头,如果是驾崩……那么未央宫值守的有一个算一个,统统诸族。
额头的痛楚尤其明显,皇帝清晰地知道自己磕到了脑袋,就是不清楚有多严重。
朕是不是要死了……
意识到这种可能性,他反而没那么心慌了,心里反而踏实了很多。等待死亡,要比死亡来临那一刻,更令人恐怖。人恐惧的永远是未知的事物,看不见摸不着的,尤其是死亡,一旦触摸到这个东西,反而会没那么害怕。
皇帝此时就是如此。
朕死了的话,是不是就,就不会……
皇姐,我还是综儿啊……
他闭上了眼睛。
皇帝昏倒后几个呼吸的时间,长公主闻讯而来,下诏:锦衣卫与当日值守的京营八校校尉即刻封锁未央宫,宣太医府太医,禀报太后、皇后以及太子,宣左右丞相、太尉、大宗正、六部尚书、赵国侯入宫待诏,派京营指挥使封锁京营八校营地,禁止任何将官出入,出营立斩,封武库以防不轨……
半刻钟之后,未央宫里被众多御医充斥着,但连医术最好的太医令也面色凝重,很明显,皇帝的状况并不好。
一个时辰之内,长公主诏命中所有提及的朝臣与宗室皆出现在了未央宫,其中就包括了燕赵歌。
没办法,镇北将军此时正在率军回京的路上,京营所属的三个校尉、俘虏、北地回防的兵马皆在其旗下,为了以防不测,燕赵歌必须要留在宫里。
燕赵歌长长叹了一口气。
千防万防,没防住皇帝自己摔倒。结果比蜀国公暗害之后没得还要早……
蜀国公心里估计要乐开花了,现在只能庆幸,幸好先拿住了蜀国公,不然若是等皇帝出事了,蜀国公可就没这么容易束手就擒了,不过这么说来的话,他恐怕肠子都要悔青了。
白白错失了机会啊。
也幸好北地战事平了,不然怕是要比前世更加麻烦,现在太子连一岁都没有,继位也太早太早了。
且不论昏迷的皇帝,长公主陆续下诏:以中尉暂领太尉,节制京营八校以及长安武官武侯,其所属亲兵不得妄动一步,违者皆以谋逆论处;封锁所有关卡,任何人不得出关,除镇北将军外,任何兵马不得入关;押解蜀国公一系人至宫中监视,不得有任何异动,若有意外负责之人全家抄斩。
皇帝昏睡了两个半时辰有余,然后慢慢地醒了过来。
一个月前宫里才送走了太皇太后,却没想到一个月后,这么快又有人要被送走了,更没想到的是,这个人是自己。
他睁开眼睛,发现周围围了一圈人,太后、皇后和长公主站在前头,后边跟着三公九卿级别的重臣,丞相太尉等都在列。
“母后……儿子,儿子梦见了三皇兄,三皇兄说儿子没有丢人,配当他的弟弟,配当先帝的儿子……”
太后忍不住在旁边哭了起来,她前些年陆续送走了三个儿子,两个妃嫔生的,一个亲生的,如今却又要送走自己仅剩的嗣子。
“皇姐……这大晋,便托付给皇姐了……”皇帝断断续续地道。
长公主含泪应下。
“让朕想想……燕赵歌,燕赵歌在不在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