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父亲燕岚是个不善于诉说自己心思的人,只会做,却不会说,她往往能在自己付出了努力之后从燕岚那里得到一些小东西,却不知道这其实是奖励,这其实是燕岚在夸赞她。至于临原郡主,似乎也从来没有特意夸赞过她,过去相处的细枝末节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想来如果是有过的话,她不会不记得。
“那我来夸赞你,燕赵歌,你做得很好。”司传绍说道:“临原郡主的决定不是你的错,燕宁盛的走失也不是你的错。不要将这些东西压在你身上,因为你除了要背负死去的人的一切之外,还要负担活着的人的未来。”
燕赵歌想到才在北地安顿好的燕宁康和燕宁越。
死去的人的一切。
活着的人的未来。
——如果我有好好教导宁盛他们……
——要好好照看弟弟们。
父亲临死前模糊的话和临原郡主的嘱托在她大脑里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团没有线头的毛线团。
“燕赵歌?”
“……你说得对。”燕赵歌轻轻眨了眨眼睛,牵动了一下嘴角,道:“活着的人的未来,才更重要。广南侯已经死了。”
司传绍松了一口气。
她真的怕燕赵歌执拗地要寻找一个真相,而不顾如今北地的局势,广南侯已经死了,到底是不是他对燕岚下的手已经不重要了,如今更重要的是,扶持太子登基,拨乱反正,再将蜀国公拉下马。
仇恨这个东西,很多时候,没有局势重要。
燕赵歌既然是燕岚的嫡子,就没道理不懂。
“你没有道理为别人的选择而去承担后果,那些都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的责任。”司传绍安抚着她。
燕赵歌点点头,掩去眼眸里的深沉之色。
怎么可能不是她的责任,她生来,就担着燕地,就担着燕国。
燕国宗室嫡系死得只剩她一个了,这不是她的责任,又是谁的责任?
如今父亲母亲皆故去,她为长子,她为家主,她为蓟侯,这怎么能不是她的责任?
燕赵歌微微动了动嘴唇,没有将这番话说出来。
司传绍的责任是辅佐,她过去辅佐弟弟登基为帝,辅佐朝政,如今她将要辅佐太子登基。而她燕赵歌,要的从来都不是辅佐于人。
“我去看看我弟弟们。”燕赵歌道:“尽早安排太子登基罢,以防夜长梦多,北地也未必是一块整板。”
司传绍点点头,忽地又道:“太子的事还没有跟你道谢。我还以为你是诓我的,没想到真的是太子。”
“我本来就是诓你的,只是我也没想到真的是太子。”燕赵歌笑道:“托付给我的人说这孩子叫程去疾,我还以为是哪个商贾人家的孩子,名字取得这样普通。”
司传绍顿时反问道:“程去疾?去处疾病的那个去疾?”
“应当是为这两个字罢,百姓家叫这个的不是很常见么?”
司传绍神情恍惚了几分。
“怎地了?”
“程去疾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宦官,变乱那一夜就是他将太子从椒房殿抱出来的,再之后就没了踪影。我听闻了这件事才在三辅地区停留,盼望着能找到太子。”
燕赵歌想了一下,道:“只凭程去疾一个人想要将太子抱出来太难了,应当是宫里的宦官协力送出来的,我那日接到太子的时候,是诸多烧了面容毁了嗓子的人,判断不出是不是宦官。”
读书人自恃清高,看低于宦者与弄臣,可如今却是读书人跪下了,宦者挺直了脊梁骨。这些人,除了殉死的左相之外,有哪一个对得起皇帝的看重?有哪一个对得起天家给的俸禄?有哪一个对得起一身所学?
司传绍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们如何对得起大晋?”
燕赵歌没有接话,只是道:“我先去了”。说完便迈开步子。
司传绍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稍显单薄的身影,问道:“燕赵歌,你燕家对得起大晋吗?”
燕赵歌顿住了步子。
“司传绍,燕家对得起大晋,可你大晋天家,对得起我燕家吗?”
司传绍没有回她。
待燕赵歌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司传绍才喃喃道:“我自然知道司姓对不起你燕家,我父皇也对不起你燕家,可子不言父过,我又能如何呢?如今这般状况,我又能如何呢?”
燕赵歌一行人到北地之后,理所当然住进了镇北将军府,司传绍带着太子住在内院,燕赵歌带着两个弟弟住外院,燕家的亲兵负责守卫整座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