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惊鸥略一沉吟,飘身下墙,直面小嫣,道:〃天之道,使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衣,损有余,补不足,爱亲人,及他人,除狂暴,安良善,以正直之心,扶天下走正直之路。是为天道。〃
小嫣冷笑道:〃好个天道!说的可真是好听。可要使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衣,损有余,补不足,爱亲人,及他人,除狂暴,安良善,还不是要人去做?以人之心体天之心,行的又何尝不是人道?既行人道,你们扶的又是什么天道?〃
叶惊鸥一滞,尚未答话,小嫣又道:〃圣人早有言,自然无为,乃天之道。由他日月星辰东西相从,由他春夏秋冬花开花落,由他人生几世幻灭生生死死,是天之道,人能奈之何?人又能奈天何?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阁下何人?皇甫青云何人?天正教何人?妄言天道! 〃她的容貌虽尚年纪,但神色严肃,语气凌厉,冷静高贵,俨然一代名士风范。
叶惊鸥苦笑道:〃姑娘好利口!姑娘好学识!可姑娘未见这世间多少不平事,多少伤心人!又有多少麻木人,多少兽心人!若将这些恶人多多铲除些,何尝不是尽人事,循天道?〃
小嫣笑道:〃这话我倒是爱听。只不过借问阁下,纵是南宫家有过错,这一地的尸体,个个有家有口,不过为人作仆,他们营营役役,谋得一家裹腹,现在你斩杀他们,多少老人白发送黑发,失了依靠;多少女人得独守空闺,终日泪流?多少娇儿再无父母呵护,没了怙恃?更不用说,从此没有生活来源,这些人可能会沦落为丐,甚至饿死街头?这便是阁下口口声声遵循的天道?〃
叶惊鸥道:〃若得天正教一统天下,自然不会再去伤人,现在正是初创之时,伤些无辜自是不免。但若与日后成功后所能护佑的无数性命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
小嫣叹道:〃一将功成万骨枯,黄龙椅下血成河!你这论调,哪个开国之君不曾讲过?最终怎样?几十年的太平日子,接着又是不尽的饥荒、战乱、天灾、人祸。天道茫茫谁可测?人间灾难不断,何尝不能视作天道的一种?天道罚前世恶人受苦,今世恶人来世受苦,前世受难今世福报,今世受难来世福报,事事桩桩都可以看作是天道的循环报应,有天在,要你们天正教操什么心!你们谁能看得到前世、今世、来世以及生生世世的天理?何敢言只有你们行的才是天道?〃
叶惊鸥一时说不上话来。
小嫣又叹道:〃换言之,即便你们以人道之心行天道,也是错了。即便想做新一代明君,换得的只怕也是做梦。五百男童祭天,便能得天之助?荒唐!这是伤天害理!古来自尧舜以下,未曾见得一位明君做过这等恶事!若天佑这等恶人恶事,才是了无天道!〃
叶惊鸥道:〃若能换得几十年的太平日子,即便天不相佑,有所惩罚,惊鸥也愿一肩承担!〃
他的语气甚是坚决,小嫣倒也微微一怔,旋道:〃又不是你做的恶事,你说由你承担便由你承担吗?还不如眼前便多做些好事,多除几个真的恶人,只怕还好多呢。〃
叶惊鸥看着眼前这容貌比花更娇,言语却比刀锋还利的少女,不觉迷惑道:〃依姑娘看,什么才是真的好事?什么才是真的恶人?〃
小嫣笑道:〃比如,放了眼前这些南宫家的普通护卫仆役,饶他们一条生路,便是一件好事;再比如,金无荐淫人妻女无数,连我都差点遭他的毒手,若杀了他,便是除了真正的恶人,他日必有福报!〃
叶惊鸥听得说金无荐曾想侮辱小嫣,心头微微一震,半晌才道:〃姑娘认为自然无为便是天道?我们所行的竟都是错的了?〃
小嫣摇头道:〃圣人以为自然无为是天道。作为帝王或一方之主而看,无为而尊当是天道。而在我们这些江湖之人看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方是我们当行的天道。〃
叶惊鸥沉默良久,道:〃我无法说你说的不对。我会好好考虑姑娘的金玉良言。〃
小嫣笑了笑道:〃那现在呢?〃
叶惊鸥又沉默良久,问道:〃姑娘绝非普通之人,可否将来历见告?〃
小嫣又笑了笑,那绝代丽容,将那满天月光,千树海棠,映得煜煜生辉。她道:〃如果我不是普通之人,公子竟不能猜透我的来历么?〃
叶惊鸥静静盯着她,盯着她的眼睛,目光柔和,却隐有凌厉之意。
小嫣迎着他探索的目光,无畏无惧。
好一会儿,叶惊鸥叹了口气,道:〃我至少已经知道,姑娘是我出道以来遇到的最特别的女子,也许,还是最高明的对手。〃
小嫣道:〃很少有人身上有叫我既赞赏又痛恨的气质,而你却有。你同样,是特别、高明的对手。〃她也不知说叶惊鸥是既特别又高明,还是说叶惊鸥特别高明,但毋须置疑,她很欣赏叶惊鸥。
叶惊鸥笑了笑,忽然跃起,几个起伏间,已将倒地的剑士尽数救起。原来这些剑手只不过被点了穴,小嫣并不想和叶惊鸥正面冲突,下手并不重。一时几人解开了穴,立时爬了起来,愕然望着叶惊鸥和小嫣。
厅中,远远还传来打斗之声。
叶惊鸥却叹了口气,道:〃咱们走吧。〃他的身形拔起,大鹰般飞起,瞬时消失在天边。
这身修为,已着实惊人了。小嫣的面色沉了一下。
几名剑手疑惑地对视了几眼,终于没说一句话,朝着叶惊鸥消失的方向追去。
叶惊鸥显然是和金无荐一起来的,他的任务,大概便是灭掉后园中所有的家人奴仆,或是其他可能隐藏的高手。
但他遇到了小嫣。
小嫣当然不是平凡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