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杯只听二人一唱一和,评书般的表演完毕,才垂了头,低声道,“如今却是不同了……现在这样子究竟要怎么弄呢?”
顾氏只觉一片表演落在空处,不禁勃然怒道,“你怎能如此愚钝,我刚说了那么多你还不明白么?你既然嫁妆中银钱丰厚,便代为付账又能怎样!”
话刚说完,顾氏便发觉自己有些冲动了,她这番打算明眼人都知道是盘算了媳妇的陪嫁,只是不好这样直接的强盗似的说出来……陪嫁本是女子的最后依赖,便是夫家也断没有盘剥的道理,这话说出去更不好听……
顾氏正在懊恼,古氏忙帮其遮掩,“杜大娘,顾夫人不是那个意思,她的意思是,你既然管家,中公之中若有少许照应不到的,杜大娘不妨先垫了去……等到府里有了钱帛,自然要归还的。”
归还?怕只是镜花水月罢了吧?
掷杯心中暗笑,莫非他们是想把自己当小孩哄不成?竟想出如此下作的招数。如今说的好好的只是垫付,还不是“拖”字诀?拖来拖去便成了空……自己钱帛虽多,可都是光明正大来的,为何要替人做这等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更何况,自己自重生这一回,便打定了主意,再不忍气吞声,做小伏低!
因而掷杯故意踌躇道,“这样倒也不是不可以……婆母莫怪我年轻不懂事,只是府内一直都是如此么?段三娘她主持家宅之时,莫非也要垫钱帛不成?”
古氏早料到她有此问,心中不禁鄙夷,旁人都说掷杯有手段,可毕竟还是个黄毛丫头,能有多大本事呢?还不是得看前人做事?面上却越发和善起来,“杜大娘子,正是如此呢,段三娘虽是江南女子,性子尤其和善,器量却大,我们如今真真感念呢,阿弥陀佛,只能默愿她这一胎平平安安,一举夺男。”说着装模作样的念了几声佛。
顾氏紧接着亦念佛道,“菩萨保佑……段氏是个勤勉可怜的,可怜她亦是寒门小户出身,陪嫁单薄,虽然如此,可她为人大方,阖府上下无有不知的,众人只感念罢了。我虽是做婆母的,也知道她难处,她是为何?还不是出嫁随夫,护着我们杨府。”
掷杯听她的意思,处处抬高段三娘,从而贬低自己,不由得暗哂一声,莫非是想要用那激将之计,逼得自己不得不上当不成?掷杯只恭敬道,“媳妇自当以段三娘为榜样,不求能越过她去,不过是紧跟了她的步子,不落后便罢了。”
顾氏瞧着掷杯,却不容她做那退缩之语,“我知道你家学渊源,二郎又是个有心的,今日也非别的意思,无论旁人如何说,我自是信你能做好的。”
这话便是敲定了掷杯,几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了,掷杯只装做不知,笑道,“婆母过赞了,我虽然生长在商人世家,也只不过多些见识,更无才能,只能尽自己的全力便是了。”
听了这话,顾氏才微微颌首道,“你有这个心便是了。”心中却盘算,段三娘娘家家贫,陪嫁单薄,这些年管家,怕快赔得紧了,本来也没多大意思,这掷杯可不一样,当年过府之际,嫁妆足有一百单八抬,几乎拥堵了河道,引众人侧目……这样府内就算再花费,于她不过九牛一毛……
这么说来,要是能有个旁的法子能多得些便好了……
正想着,顾氏忽而回过神来,见掷杯还恭敬立在下方,不禁奇道,“你怎么还不走?”
这莫非是引诱了自己立下尽心尽力贴补公用的誓言,便忙不迭的就想赶人的情形?这算盘打得未免也有些太好了吧?掷杯心道,面带奇色,抬头故意问道,“可是我还有话没有说那!”
顾氏警醒道,“你还有何要说的?”古氏在一旁也笑道,“杜大娘,我刚也说了,如今府内公帐之上可没有现钱,你便是在顾夫人面前问,我也是这句话。”
掷杯摇头,眯起琥珀色的眼睛,只微笑道,“刚刚婆母不是说我家学渊源了么?我没旁的意思,既然家中情况如此艰难,我也不能畏难不做了,阿耶他们做生意讲究账册分明,我想家宅中也是一样,进项出项自有账目。既要整治家宅,自然要从对账查账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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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氏心里一惊,猛瞧一眼掷杯,只见她虽然眯着一双美目,但目光如电,只望得人心惊,忙笑道,“这账册自然是要看的,大娘只管放心,我也是老人了,自然懂得账目分明的道理。”
顾氏捻着念珠,“古氏是老人了,在这方面我自然是放心的。”心想着若是掷杯拿了这账册,自然能看出府内结余多少,便婉然拒了,“至于这账册,非止一本,千头万绪,纷繁芜杂,只道年底合账之时再细查吧。”
掷杯笑道,“话虽这么说,只是我接管的时间晚,想瞧瞧往日账册,无非是查缺补漏,顺便瞧瞧咱府内何种支出为最,是否有可以节约之处……”
顾氏却想着掷杯家学渊源,听闻“节约”一说心中为止一动,心想着若是能趁着这个机会寻些节余之道也好,便笑道,“你说的也有理,只是账目繁杂,一时我也没处整理去,过两日我使人送到你院里去便是了。”
过得两日,怕是假账目都做出来了,掷杯明知道顾氏不愿让自己知道府内有多少余钱,却想着让自己拿出好办法整治府宅,却也不张口点破,笑而点了头,“这自然是不急的。”又转向古氏,“古嬷嬷不要多虑,我并非针对嬷嬷,只是毕竟当下才不过九月,如今府内便没有现钱——这可不是持家之道。”
古氏暗中腹诽着掷杯,面上却一副被冤枉了的委屈样子,“杜大娘嫁过来的时间短,本不知我的为人……我非是自夸,手底下做事向来是清清爽爽,绝不偷奸耍滑的。”
掷杯眯着琥珀色双眼,在堂下兜了圈,扳着指头一一数道,“我掌家的时日短,也不知道算得确实不:据我所知,府内收入比较单一,一是老家处的几处田产交上来的租子,折粮米不过七十石,因时年不同,略有增减;再来是信郎的俸禄,这个是定死了的,俸钱一十五贯,俸料五十石,职田两百亩,仆役五人……我自己的陪嫁却不入中公,其余婢奴亦不过五十三人……”
她一边说,一旁古氏神情渐渐紧张起来,心中暗想,这掷杯果然不同,连账册都未曾见着,居然能算得如此清晰,不禁陪笑道,“杜大娘算得不错,正是如此。”
“去年年景不错,未曾听得田庄欠收,如此说来,为何府内这刚过九月节便无现钱了?这是何种道理?莫非府内还有其他大笔需要花钱的地方……”掷杯眼睛微眯,“我查账簿为别的,只想知道这其中究竟是何故?只要不是有人故意错拟账目……或者干脆中饱私囊……”
掷杯说到此时故意放慢了速度,“我冷眼瞧着,估算府内的话费,此刻还应钱粮,折约共能有十贯左右。”
“哪能有这么多!”顾氏闻言大惊道,“如今不过余了五……”却是戛然而止,猛地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
古氏忙打圆场道,“杜大娘毕竟是刚管家,想得太过简单了,需知这府宅之中千头万绪,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了,别看往往是一星半点儿的,加在一处,也是不少。”
掷杯闻言只轻蔑一笑,望向自己修剪得整齐的指甲,漫不经心道,“事务繁多?千头万绪?有阿耶生意的千分之一么?想当年杜府家宅六处,婢奴千余人,阿耶管着外面生意,这宅府之中自然不能再让他操心,却是我一一管理的,也未曾出过半分纰漏……虽说如今有年余未曾管家,杨府与杜府也有不同之处,可大架子是不会错的,我竟不信,我会估算得错了。”
古氏闻言,心中只懊恼不已:这掷杯在府内太过低调,从不宣传此事,谁知她竟有此经历,真不应当小瞧了掷杯。
顾氏如此急切问道,“真能结余这么多?”她也是知道杜远的奇迹般的发家经过的,谁知虎父无犬子,往日自己太过小瞧了掷杯,若是早早便让她管家的话,早不知省下多少了!
古氏一瞧顾氏的脸色,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凉了一半,忙向掷杯笑道,“杜大娘,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