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卿大喊:“等一等,我给你一个存单。”
罗尚德挥挥手:“不必了。”
“那——我给你写个凭证。”
“更不用。胡老板,我是相信你的为人,才把这些东西存入你们的钱庄。万一我战死在战场,存单、凭证又有何用?我又不会再来提取。别人来冒领,我想你们也不会给他是吧?”
胡雪岩神色庄重:“是。但你总得告诉你府上地址,以便我们转送给您老母亲啊。”
罗尚德苦笑了一下:“我倒忘了,那箱盖里面留有地址:金华府……东阳县,后山村……罗葛氏……”他已哽噎着说不下去,猛抬头,抱拳作别,大步洒泪而去。
罗尚德敢吃螃蟹,清军中有不少人仿效,不顾长官的呵斥白眼,纷纷将手中的银两、贵重物品存进钱庄。秦少卿忙得脚不沾地,一一给这些上前线的士兵提前料理善后。
淫雨霏霏。
在细雨秋风中却传来好消息,一是浙江粮台又获户部嘉奖,二是王有龄荣升湖州知府。
一个陡然面临的难题是:浙江粮台坐办的职务由谁接替?这是个肥缺,暗中打点、跑官、上下奔走行贿的大有人在。最终花落谁家?这场粮台之争内中谁是关键人物?
一个人踽踽独行,胡雪岩沉思的目光,越过车水马龙的街道,穿过叠椽架屋的各类建筑,投向远方,投向王有龄即将掌控的湖州!
“雪岩老弟——”章胖子突然横在他面前,腋下还夹着厚厚的账簿,胡雪岩定住神,不知为什么,笑容可掬、高大白胖的章水祥,第一眼给他的竟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出什么事了?
附近有家茶馆,章胖子邀他进去坐坐。“你好像心事重重的,还在为昨天的事不高兴?”章胖子开门见山,显见得是真诚相待。
胡雪岩当然为昨天的事气恼。原来,昨天是杭州钱业公会一年一度的年会,阜康首次受邀参加。不料去得会所,平素一律长袍马褂的大小钱庄老板,竟一个个头戴顶子,身穿花花绿绿的官服,足登皂底朝靴。嘿,都拿银子捐了官了!更可气的是年会有官职的才准坐,没官职的只能站,连他这个杭州城最有实力的钱庄老板也只有站位,干瞪眼官们“看座”。
“先前我还有些犹豫,我做生意,就是物生利、钱生钱,经过昨天这档事,我的‘阜康’要在各地建立分号,没个虚衔就没有面子,连昨天这样的小台面都上不了。那就买他娘一个,也弄个候补虚衔干干。”
章胖子压低声音问:王大人新任湖州,按惯例,他得与接任粮台办理交接,结清所有往来账目。倘新粮台问起存在“开泰”的七十万两漕银,开泰当如何应对?
胡雪岩不假思索道,朝廷下拨的漕银存入钱庄包括“开泰”无懈可击。按惯例,其中三十万两可长期入存,粮台不可能全部支取,以备急用。其余四十万两则是随时提取,万不可挪作它用。这不是事先都说得清清楚楚、写进了契约的么?
章水祥哎哎连声:“知道!知道有这惯例。可时局不稳,太平军李秀成部在浙江游走不定,闹得人心惶惶。时局不稳,逃难的人多,准备外逃的人户也多,来钱庄借钱的真个门庭若市、挤掉耳朵。何掌柜放了不少高利贷,这王大人又不知何日成行?”
胡雪岩挥挥手:“早着呢,粮台坐办不到位,双方不能办理交接……”他突然有些警觉:“开泰日常存留的银两是多少?”
章水祥老于世故地:“这……都由何掌柜亲自调度,我也不十分清楚。哎唷!我忽然一下肚子疼,要出恭!真不好意思。”说着,竟拿眼去看胡雪岩,仿佛出恭要待胡雪岩批准。
胡雪岩似有所悟:“那就快去吧。”
章水祥放下账簿,匆匆离去,胡雪岩的目光立刻落到这个账簿上:天津蓝布封皮,白霜霜薛涛纸,这是“开泰”的总账,总账哪!胡雪岩犹豫了一下,速捷地打开账册,一页页飞快地浏览着——这可是钱庄的最高机密!天哪!“开泰”的底金已不足十万,不足十万哪!
胡雪岩 第二部分(4)
章水祥回来,一边系着裤子,一边还在道歉。
胡雪岩故意咳嗽一声:“章大伙,你肚子不舒服,我也正好钱庄还有点事。我们改日再聚吧。”
胡雪岩两脚如飞赶到省粮台向王有龄禀报。
“龄兄,何掌柜滥放高利贷,赚高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