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相关,还喜爱谈论死亡。
她的惯用语:"我要把你碎尸万段――如果你不爱我。"她可以用至少100种语气来讲这句话,而且,通常,她用这句话做为结尾。
说完这句话,她往往会盯着我看,看我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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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习惯她的注视,我只习惯她的注视,在她之前,我不习惯,被人看令我十分不好受,除了她的目光以外,我至今也未能习惯别人的注视――任何别人的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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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未谈过她的病。
也许因为,还未到最后时刻,最后时刻,她的病,一种令人熟视无睹的灾难。
一种令人感到玩世不恭的解脱感、松懈感。
一种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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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她回家,她取东西,我在楼下等她,她不叫我上楼,不叫我帮她,她三上三下,取到很多属于她的东西。
一些休闲时装――"我的寄存在商店的外壳",她说。
一些画册――"我要给你看的图画",她说。
一些零碎――书籍、CD、VCD、化妆品等等,"我的多余的私人物品",她说。
当所有的一切被她放进后备箱后,她气喘吁吁地坐到我旁边:"一起生活,不会太久,你当你的作家,我过我的假期,互不打扰,关键是,不会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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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为什么我愿意跟作家在一起吗?"她在煎鸡旦时问我。
"关小火。"我提醒她。
"因为作家不死。"她说。
"胡说八道。"我说。
"我要沾一沾不死的运气。"她说。
"笨蛋。"我说。
"躯壳与灵魂的关系,"她说,"只能通过爱情来表现,伪艺术家是色情狂,好艺术家是爱情狂,最好的艺术家是诚实的老人,这不是我说的,但我抄下来送给你,你要是能记住,就会认为那是我说的。"她对我一笑。
"你真好笑。""追欢逐乐的作家,"她说,"一钱不值,追欢逐乐的艺术,"她看看我,再说:"让我看不起,"她把平底煎锅拿到料理台上,把里面的鸡旦装在盘子里,"黑人艺术是最贪图轻松快活的,可惜是一堆垃圾,你说呢?""我说,我与艺术毫无关系,我只是想跟你混一段时间,高高兴兴地在一起。""错错错错错,"她说,"这不是你应该说的话,你不要忘记,你是个春药商,还是黄色小说中的男一号,"她抱住我,"你要让我看得起,就先把这两件事干成,然后,你要想方设法搞艺术,要是你能坚持住,就会不死,最少,会死在我之后。""你有病吧,"我说,"死对我毫无意义,也与普通生活毫无关系。""你真不开窍呀,"她说,"我怎么才能让你明白写作与不死是一回事呢?""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我不同意。""话不投机半句多!从现在开始,一晚上别跟我说话!"她挣开我的手臂,把做好的晚餐一一端到客厅的饭桌上,回头看一眼跟在身后的我,一下笑出声来:"反正我是做不到,你能做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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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电视,她说:"丧门星,你晚上吃饱了要去哪里?"我说:"看你的。"她说:"我的计划是――先去滚石跳舞,然后再去长虹桥下卖淫,然后去东直门吃宵夜,然后回来散步,看日出,然后听听音乐,然后看看精神好坏,如果好,就去逛商店,上午人少,逛起来痛快,把挣来的钱全花掉,然后呢,回来坐在马桶上看书,再喝点酒,困了就睡觉。"我说:"安排得不错,我得把汽车加满油,不然,就无法把你的计划执行完。"她说:"我是说我――跟你没关系。"我说:"那我呢?"她说:"你――在家写作,我把你锁在书房!"我说:"咱们俩换换计划吧,我把你锁进书房,我去执行你的计划。"她说:"去你妈的。"我说:"你是不是生气了?"她说:"你是不是生气了?"我说:"你现在看起来像个丧门星。"她说:"我就是丧门星。"我说:"你是名震中外的丧门星一号。"她说:"我还是叫你如雷贯耳的疯狂老鼠。"我说:"可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呢?"她说:"我无聊至极。"我说:"要不我们一起钻进书房,玩电子游戏吧?"她说:"我怎么那么恨你,那么恨你。"她推开杯盘,骑坐在我腿上:"我能给你带来灵感吗?"我说:"只要你站在长虹桥下,我开车过去,停在你身边,摇下车窗,向你招手,你向我卖淫,没准儿灵感就会一下子出现。"她说:"照你说的做吧,丧门星。"我说:"还是别去长虹桥了,太远了。"她已解开我的上衣钮扣,听我说完,便把我的上衣脱去,然后说:"别动啊!"忽然,她从我腿上跳上,跑到卧室拖过一个大包来,从里面找到一支绿颜色的签字笔,在我胸前画了一个小小的发光的小太阳,然后收起画笔,对我说:"这是什么?""屁眼儿。"我回答。
"你最多只能成为低级农民作家,真让我失望。""那么,"我说:"笑话太低级,换一个吧?""把我抱到床上去吧,要不,我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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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她抱到床上,她说:"你一个人的时候,是这么无聊吗?"我说:"你呢?"她说:"我永远无聊,永远无聊,我老觉得,什么都是多余的,无论什么,都是多余的。"于是,我们开始乱搞,我们搞得还行,搞完之后,她起身去吃药,我洗澡,然后她洗,我去洗碗碟,她从洗手间出来后,与我一起坐在沙发上,对我说:"跟你在一起,要么意乱情迷,特别高兴,要么胡说八道,特别懒散,我一个人的时候,特别寂寞,特别寂寞,我总是特别寂寞,无论跟谁在一起,我都觉得厌倦,无论听谁说话,都觉得心烦意乱,什么也不想说,不想听。""可是,你才二十五岁,你想想,二十五岁你就这样了,以后会发生什么?""我连现在都混不过去,哪儿有心情去想以后呢?我已经二十五岁了,用你小说里的话讲,叫我已经日薄西山了,我已经穷途末路了,你知道吗?""你心情为什么不好呢?""我不是心情不好,而是觉得生活没有意义。""如果生活有意义,你会高兴吗?""如果生活有意义,那么,我就会为生活的意义而努力工作,最起码,给你做个榜样。""要么,你试试演戏怎么样,我可以把你介绍给副导演,也可以自己张罗,其实要是当演员,也挺好玩的。""我小的时候,就有人找我演戏,后来,我演过两次,一次是拍一个广告片,还有一次,是当一个说了四句话的小情妇,两次以后,我就厌倦了,多么无聊的事啊,居然有人不厌倦,真不明白那些人怎么那么傻,跟小孩儿似的,一个皮球也能玩上一辈子。""完了,全完了,你是个艺术气质的人,一定是这个害了你,你受不了一丁点重复。""是的,我受不了,我没法像别人那样兴致勃勃地一遍遍重复,那样太蠢了。""那画画呢?""画画?我觉得没什么可画的,我心里没有东西,画不出来,我不会再画画了。""我们出去兜风吧,你会开车吗?""我会开,我可以拉着你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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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们出去兜风,她开车,我坐在她旁边,她开得很好,速度不快不慢,我们情绪低落,无话可说,中间,我们下车一人吃了一盒冰淇凌,然后,我们来到滚石跳舞,她仍然情绪不高,为了能让她高兴起来,我给老冯打了一个电话,问他买右旋安非他明,凑巧的是,老冯就在滚石的包房里,我们上去,他给了我二十片药,没有要我的钱,老冯在谈生意,我们很快离去,到下面的舞池里跳舞,两小时后,她高兴起来,摇动细腰,跳出一段漂亮的舞,引得大家都看她,我坐在舞池边,从口袋里掏出小本,在轰响地音乐与黑暗的灯光之下,为她写下几行文字――"飞舞吧,细腰,尽情地飞舞,你只能飞舞,你属于飞舞,若不是飞舞,若不是你会飞舞,若不是你正飞舞,――不幸的细腰,你还是去飞舞吧,还是去飞舞,要么飞舞,要么,干脆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