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那倒也是!”想到王洵也跟自己同甘共苦,阿悉兰达的心态终于平衡了些。嘟嘟囔囔地收拾好了衣服,命令侍卫熄灭了篝火,抱着没喝完的酒水跳上坐骑。
其他诸侯也强忍倦意,带领侍卫们跟在了万俟玉薤之后。待他们都收拾停当出了山谷,大队人马已经在外恭候多时。依旧是王洵亲自领军头前探路,宇文至带领射手押后。顶着头上初升的满月,冒着刺骨的寒风,走在无边无际的雪地上。
迤逦走了一个半时辰,队伍再度进入一个避风的山谷。这回,则是黄万山带着数百兄弟提前给大军预备好了干柴和火堆。见到此景,诸侯们心里总算明白了,原来铁锤王早就有偷袭俱战提的打算。只是一直在等待某个合适的机会而已。
这回不用王十三监督提醒,诸侯及其侍卫们,很自觉地按入谷顺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又是一番吃吃喝喝下来,体力又略有回复。待大军用餐完毕,王洵一声令下,将士们再度将篝火用雪压灭,拔营前进。静悄悄沿着被积雪盖住的官道,向俱战提城潜行。
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后半夜。即便是年纪最青的木鹿王子鲍尔勃,体力也接济不上了。至于阿悉兰达、也忒密儿等年纪稍长者,已经完全靠贴身侍卫搀扶着,才勉强没有从马背上掉下来。再看他们的侍卫,一个个也是累得东倒西歪,随时都可能一个跟头栽到地上去,从此再也不能爬起来。
“曹,曹,曹大叔,你,你跟铁,铁锤王两个关,关系好。你,你替大,大伙向他,向他求个情,让,让大伙歇歇,歇歇吧!”白水城王子贺鲁索索被亲兵架着来到西曹国主曹忠节面前,喘着粗气向他哀求。
从小到大,他几时受过这种苦。眼见着小脸便凹了下去,嘴角附近的皮帽边缘挂满鼻涕和口水凝结成的冰珠。
曹忠节也累得筋疲力尽,只是碍着面子还在苦苦支撑。听贺鲁索索说得可怜,咧了下嘴,低声回应,“你,你再忍忍。估计,我估计快要到了。已经走了一百多里了,也就是再坚持个把时辰的事情!”
“再,再有个,个把时辰,大,大伙光,光是累,就全都累死了!怎,怎么攻,攻城?”阿悉兰达的情况不比前两者好哪去,也凑上前,祈求曹忠节出面向王洵讨饶。
“是啊,是啊。曹,曹国主。如果,如果你肯,肯出这个头。我,我把柘折城中的所有店铺,都,都低价卖给你!”实在累到极点了,也密忒儿什么都豁了出去。“如果,如果你,还,还嫌少。我,我再,再加一百匹马!”
“我也给你一百匹马!”
“我给你一百匹们,加五十名奴隶。只要你替大伙说一句话!”
其他诸侯纷纷开口,把求情的价格节节推高。曹忠节受不了众人的热情,吓得连连摆手,“别,别,大伙别这样。曹,曹某不敢要你们的东西。”
“你不去求情,我们也不走了!”
“对,我们走不动了。你就去报告铁锤王,让他把大伙全砸死吧!”
“别忘了你也是药刹水十六国之一。我们完了,你也好不了!”
众人不敢捋王洵的虎须,却不怕曹忠节,见他不肯出面,纷纷开口要挟。曹忠节被逼得面红耳赤,狠狠咬了下牙,低声喝道,“小,小点儿声。你,你们,还,还嫌大伙不够丢人么?你,你们仔细看看,人,人家唐,唐军怎么一,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诸侯及其侍卫们闻声抬头,果然发现,走在队伍和外围的大唐将士,一个个挺胸拔背,仿佛一点儿都不知道寒冷和疲倦般。
这下,可让大伙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皆默默垂下头。只有白水王子贺鲁索索,兀自低声强辩道,“那姓沙的和姓黄的都是马贼出身,当然不会怕冷。还有那些军奴,几乎每个冬天,都是靠几把干草的当被子盖……”
话说到一半儿,他自己豁然清醒。其他诸侯也楞了楞,面面相觑。没错,冬天不用兵是药刹水沿岸各国的传统。诸侯们自己受不了冻,麾下将士们也受不了漫天的风雪。可这上千里长河两岸活跃着的马贼们,却从没管过什么时候是冬天,什么时候是夏天!往年为了能抢到几头肥羊,越是风雪大的时候,他们的活动越猖獗。
同样,还有那些被大伙当做畜生对待的军奴。他们这三年来,几时享受火炭盆和火堆的待遇。充其量,身上能多一件烂羊皮而已,那还是主人偶发善心,原来准备扔掉的。
眼下铁锤王的麾下队伍中,多数都是以前的马贼和军奴,在寒冷的雪夜行军,当然算不了什么!可在这样一支不怕冷,不怕累的铁军面前,药刹水沿岸各国各城,有谁能防得住其倾力一击?
刹那间,诸侯们再也顾不上冷,顾不上累,互相张望着,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他们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清楚自己的想法。是否希望俱战提被大军轻而易举攻下来,还是无法被大军攻下来。
第六章 雪夜 (四 上)
后半夜的天气更冷,北风卷着被冻硬的雪粒,叮叮当当地砸在结了冰的皮甲上,发出金属般的声音。药刹水两岸的诸侯们却再也顾不上叫苦叫累,一个个闭着嘴巴,皱着眉头,在亲信的簇拥下,咬紧了牙关坚持。
前排队伍又慢了下来,万俟玉薤带着几十个人,逆着队伍游走,不断把一个短小的包裹下发到每个人手里。“快到了,诸位大人再忍耐些,让你们麾下的兄弟学着我做!”说着话,他将包裹打开,将短木条咬在口中,然后用包裹皮缠住胯下坐骑的嘴巴。
“这是干什么?”众诸侯们不知道铁锤王大人又在闹什么妖蛾子,但是,却顺从地按照唐人的指导去做,当众人学着万俟玉薤的模样将战马的嘴巴扎住,把木条放在口中之后,才霍然明白,此举是为了避免众人发出嘈杂声太大,以至于惊动城里的守军。
有必要么?这种冻死人的天气,恐怕守军都懒得出敌楼吧?!众诸侯偷偷在肚子里嘀咕,同时对唐军战斗力的判断,瞬间又高出了数分。提前两三天就派得力人手在前方的路上准备好沿途所有补给,发兵时迅若奔雷,数千大军调度如自己的胳膊和大腿。与这种军队作战,无论白天黑夜都不能闭上眼睛,稍有疏忽,便万劫不复。好在大伙跟他们已经是盟友,好在大伙前几天没闹出什么太出格的举动来!
由本地胡柳木临时赶制木条很粗糙,含在嘴巴里,苦辣辣的,令人疲惫的精神不觉一振。大伙艰难地抬起头来,继续顶着寒风与雪粒前行,一步步靠近目的地。在凌晨卯时,远处的雪地上终于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城市轮廓。那是俱战提,千余年前由一直从极西之地来的弗林人修建,曾经为药刹水沿岸第一大城。虽然最近百余年,因为各种原因日渐衰落,可城墙的高大程度和各种防御设施的完备性,依旧方圆千里数一数二。
换句话说,这座城市的防御能力,比起曾经的大宛国都柘折城来说,也许稍有逊色,比起诸侯们各自的老巢来,却还是强得实在太多,太多了。
因为天冷的缘故,城墙表面结着一层薄冰,在黎明前的月色下,凛凛倒映着寒光。这给偷袭者增加了很多难度,即便能打守军一个出其不意,可很难爬到城头上去,从内部将城门打开。况且唐军来得仓促,根本没带什么云梯、楼车之类,想攀城也无处借力。
莫非他们要现场砍伐树木做梯子?还是城里边另外有人接应?正当众诸侯们惊异不定间,唐军已经开始整理队形。“各位大人请带着各自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