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是没吃过苦的大小姐,”何红药难得地浅浅一笑,“都是一样的,我虽没你那么大仇怨,受过的苦却未见得比你少,不要总那么愤世嫉俗,比你惨的人多的是。”
这话几分真几分假,倒是偏偏堵了金蛇的嘴。
夏雪宜低下头摸了摸手中的衣服道:“我回件礼给你吧!你想要什么?”
何红药眼珠一转道:“你给我画幅像可好”?
曾经,夏雪宜为何红药画过一副画像,二十多年后,何红药依然带在身上。思瑶没见过原画,却依然记得有这么回事。于是开口便提了这么个要求。
“好!你坐那吧!”夏雪宜随手指了个位置,开始准备笔墨。
谁知一向冷静自持,待人疏远的何红药突然跃起,飞速冲进内室,叮铃哐啷捣鼓了半天换了那身精致非常的月白纱衣出来了,蝶袖束腰,青色垂坠,几根银色的珠钗固定了一个简单的髻,脸上略施薄粉,柳眉朱唇,显然是精心打扮过,手里拖着一把瑶琴,往那一坐,摆出姿势,然后头一点,冷冰冰地吐出一句:“你画吧,画好看点。”随即望向窗外,脸表情都变得飘渺。
刚准备好的夏雪宜笔尖一顿,一张纸就废了,但此君面色不变,抽了那张纸,重新铺上。
这幅画花了一个下午才完成,画面上的少女飘渺动人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完全满足了思瑶在古代COS龙儿前辈的阴暗心理。
思瑶拿着画笑啊笑,随口诵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恩,”夏雪宜停下应了声,继续收拾笔墨。
思瑶手一抖,她忘记,夏雪宜还在这呢!
啊,她不是自恋啊,她只是在评论画上的人,绝对没把那人与自己划上勾啊啊啊。
她有时候很没有带入的自觉啊!
思瑶僵硬地转回头,想同夏雪宜解释下,但是完全开不了口。
夏雪宜收拾完了停下看着僵硬的何红药,突然问道:“红药,你想过离开五毒教吗?”
咦,何红药愣神。怎么转到这了?
“如果你离开五毒,会去哪呢?”夏雪宜继续问。
“大概会四处走走吧!”何红药想了想,“这世上太多东西,我还尚未见识,人之一生,短暂若白驹过隙,有悲也有喜,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莫要让余年虚度。”
这话说的是自己,劝的是夏雪宜。
“是这样吗!”夏雪宜笑了声,不以为意。
“你父母兄姊若在天有灵,总不希望全家唯一的活口,一生只有报仇二字,”何红药轻声说道。
夏雪宜沉默了会问:“我从未想过报仇之后怎么活,若你是我又如何”?
“平常点的,结婚生子相守到老,逍遥点的,四方游走或行侠或为魔,有志气点的,抗击鞑子,保家卫国。实在不行,哪怕只钻研武学一道,能弄出个一代宗师也好啊!问题不是没事做,而是你什么也不想做,”何红药点点头,肯定地说道,“夏雪宜,如果你以前没想过就现在开始想,你才二十岁,别那么没志气,报个仇就完事了。”
对,对,对,最重要的是别守着温仪一个女人就被磨得一点锐气都没了,何红药腹诽。不知为何,最近一想到夏雪宜前世做的那点破事就不爽。
“那你呢,你希望我变成什么样?”夏雪宜反过来问道。
咦,这个吗?没想过,于是何红药脑子里开始飞速计算夏雪宜的发展可能性。
精忠报国?扯吧,夏雪宜是那种人吗?而且明朝灭亡是大势所趋,让人保国不是让人去死吗!
结婚生子,重建夏家?恩,是挺靠谱的,但是金蛇君那乖张的个性和阴狠的武功真的能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吗?也就他死得早,要是他活着,带着温仪也绝对是一路腥风血雨,光是仇家就一大把。
其实也可以学黄药师,找个岛,自己建设,自我陶醉……但是,何红药看了眼夏雪宜,就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岛上建设能力和生存能力以及培养高尚情操,比如种桃花吹笛子什么的来说,你差黄药师差远了。
“你想好没?”夏雪宜含笑问道,没有丝毫不耐,反而很有趣地看着脸上一会一个表情的何红药,原来这个问题对她是这么有意思吗?
何红药没答话,反而静静地打量起了斜坐在一侧的夏雪宜,如玉般的男子,夺天之灵气却邪魅自生,凤目薄唇,似是勾魂却也凉薄。即使笑起,亦是冷然,仿佛世间,他看不上一物。轻轻往那一靠便自成疏懒,微微一皱眉便杀意弥漫,周身的血腥,化不去的戾气。若要说他的人生怕是只有一句诗词能概括。
“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剑,不求连城璧,但求杀人剑”。
一句话用何红药那一贯冰冷的嗓音慢慢吐出,似是叹息似是无奈:“夏雪宜,你的人生大概只能是如此,犹如利剑,出鞘不归。”
所以当你放弃杀人时。当你为温仪放弃仇恨时。就已经注定了你的死期。
你本是杀人的剑,剑出无回。你偏要收起,便只能折断。
依稀间,何红药仿佛参悟了夏雪宜的命数。
于是何红药突然嫣然笑道:“夏雪宜,我日夜看守的那个洞里有把剑,我不会帮你取,你要就自己拿到,那便是你的杀人剑。”
夏雪宜突然肃然,似是有所感思,静静沉默,一双黑曜般的眼凝墨深重。
何红药一人独自感慨,你看,这就是人生,注定的轨迹,注定的命数。金蛇郎君就是夏雪宜,夏雪宜也注定要成为金蛇郎君。自己做了那么多,依然敌不过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