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兵汪家强 年二九岁 陕西柞水×村人
一等兵周盛泰 年十九岁 陕西商县东广村
遗落的细节(6)
二等兵魏瑞生 年二一岁 陕西商南人
二等兵王俊登 年二十岁 陕西×城县人
一等兵李祥中 年二六岁 陕西×县人
一等兵王生才 年二二岁 陕西礼泉人
一等兵赵天彦 年二二岁 陕西蒲城人……
多数是陕西人,最大的三十岁,最小的二十二岁。当他们离别家乡的时候,是否有故乡的狗的狂吠伴着列队的壮行?但我知道,这个部队的司令孙蔚如在队伍渡河开拔前回到老家看望老母亲。
那天,他只带两名警卫策马出城赶奔离西安二十多里的灞桥老家豁口村,到村子还有一里多的地方,孙蔚如下马牵马而行。这是母亲给将军立下的规矩,人在外做再大的官,也不能在乡党前摆架子。啥时候回家,坐车就在村外下车,骑马就在村外下马。在堂屋里他见到了年近古稀的母亲。但他不知如何开口,兵者,危也,但母亲却先说了:我知道你要渡河,渡河前会来看我的。国家有难,当兵的理应上前。吃国家的穿国家的,国家有难,当兵的不出头谁出头?孙蔚如没想到年近花甲的老母竟然也知道如此的家国大义,将军双膝跪地:“娘——”接着是像童年一样在母亲的怀抱里恸哭不已。
母亲的手摩挲着年已四十的将军,还像童年哄他一样“我娃不哭,不哭,有妈在哩……”
孙蔚如离家的时候,母亲并没有送他出门。老人家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在心里为身披战袍的将军祈祷。秦人出征,率领三万冷娃,要中流击水,立马中条。
将军挥泪向母亲辞行,然后夺门而去,他怕泪水再让母亲看到。他走出村口老远,才翻身上马,好像吸足了关中土地的地气。
将军下跪,还有一次,与跪母亲的涵义不同,但却同样惊人心魄。
在黄河边,那些八百冷娃跳黄河的第七天,将军率领众将士开始用一种军人的仪式祭奠。孙蔚如先是面向黄河脱下军帽,双手擎起,然后肃然下跪,双膝落地跪在母亲河,养育我民族的黄土上。他面向南跪拜。
将军的身后,是整齐的军人,军人的背后是上万名的晋南百姓,不分兵民,不分老幼。灵棚前,纸钱纷飞,如雪似霰,在这个夏季,开始了白的雪的飘荡。将军的祭文更是招魂:
“树棠(将军的字)之膝,上拜社稷,下拜高堂。今为死难弟兄下脆,皆因弟兄们以身殉国,捍卫了我炎黄子孙之尊严,申张了我中华民族之气节,张扬了我中国军人之忠勇:此情令天地动容,神灵泣泪,树棠岂敢不拜?”
“弟兄们,安息吧,树棠对黄河盟誓:此仇不报,树棠当引颈自戮,以谢国人!”
说毕将军泪流满面,然后将军走到百姓前,向父老脱帽鞠躬行礼,随后将军吟诵起他的《满江红》词一首:
立马中条,长风起,渊渊代鼓。
怒皆裂,岛夷小丑,潢池耀武。
锦绣江山被蹂践,炎黄胄裔遭荼苦。
莫逡巡迈步赴沙场,保疆土。
金瓯缺,只手补;
新旧恨,从头数,
挽狂澜作个中流砥柱。
剿绝天骄申正义,扫除僭逆清妖盅。
跻升平,大汉运方隆,时当午。
黄河如泣如诉,谛听着将军的吟哦,作为后死者,他知道肩上有生者和死者双重的责任。
我知道,战争意味着死亡,战争意味着悲怆,没有什么是不付出代价的。我一直思索着后死碑的漫漶,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日本人在南洋为自己的战死者立碑的时候,和我们的将士立碑的心情大同小异,但很多的日本人的碑碣留下来,受到很好的围护,有鲜花,有祭奠,而那漫漶的后死碑,如今连二十八名战士的名字也不完全,这无疑是我们心中和历史的痛。也许很多的时候,在找不到担负责任的时候,我们才感到自己的责任?
也许,我们这些后死者在发现了历史的欠缺后,才终于感到我们有负于历史,愧对那些死去的先人?
记得弥尔顿写过的莎士比亚的碑铭:我的莎士比亚,他的遗骨自有光辉,何必我们累月经年、辛苦雕成纵横石碑?他那神圣的衣冠遗物,用不着什么高冢,何必筑起金字塔,尖顶高耸星空?
那些战死的冷娃,因为他们的死,为国捐躯,让我们感到他们在褪下庄稼人的粗布衣服时的憨厚,在行军中的种种的插曲感到了亲近,所有的琐屑已不再是琐屑,所有的平凡已不再是平凡,他们升华为我们民族前行时候暖暖的细节。
他们既需要石头的碑铭,更需要的是活在后之来者的心中,如果,后死者忘却了他们,这样的后人的作为是可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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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湮灭的悲怆(1)
一
人们常说应当选一个蓬断草枯的季节凭吊古战场,应当选一个风悲日曛的天气读李华《吊古战场文》,外在的天色与内里的心情往往契合。“往往鬼哭,天阴则闻”,在“黯兮惨悴”、“凛若霜晨”的肃杀之中,就有一种铭骨般的摇撼。
我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看到这张照片,那是在葛先才将军的*《长沙。常德。衡阳血战亲历记》里。衡阳孤城喋血达四十七昼夜,伤亡官兵达一万五千余人,其中殉国者六千有余。抗战胜利后,葛先才将军奉命收拾官兵骸骨,他的愿望是不使任何一根忠骨暴露荒郊。但经过六十余人起早歇晚工作了四个多月,共得忠骸三千余具。葛先才将军差不多每天都是一边流泪一边工作。他想这“古战场”并不“古”,不过一年半之前,这些“古人”都是生龙活虎般的战斗伙伴。如今这“古”战场已经荒草没头,锈损的枪支、弹壳、炮弹炸弹破片……遍地皆是,惨白色的骸骨东一堆西一堆,横七竖八,零乱的、随意的,似乎被人不屑一顾地弃置在那里,而草长得最高最茂盛的地方,也必是骸骨最多的地方!不过一年半之前,这些骸骨都还是国家的好男儿、父母的爱子、春闺的梦里人。将军想敌人的枪弹、炮弹、炸弹没有“碰”上自己,否则,将军说今天又不知道是谁来捡我们的骸骨了!
我说的是将军把三千头盖骨一排排摆起,一层一层。平时的骷髅,在这里感到的不是恐惧不是惊怖,而是震撼与惨烈。这些清洗干净的头盖骨堆砌得如墙如壁,手、脚的骨头和肋骨,都放两边,如枪如戟。将军在为这些头盖骨安葬的时候,留下了一张黑白的照片,三千头盖骨的照片,这些头盖骨依偎着,如一具具不屈的魂灵。将军为这些骸骨照片写注释时说:“一部分因埋葬较深,挖出后尸体尚未完全腐化,一些尸体中还有少许子弹。因不能取出,又覆土掩埋。还有一大部分忠骸因无标记,埋葬地点不明,无从收集。不少骨头被敌炮弹击破者,均在左边杂骨堆中。”多年过去了,如今那些骸骨已不存在。我曾在一个秋日到衡阳去过,作为后人凭吊古战场。徘徊在衡阳市气象局,人们指点气象局的草地是当年埋葬骸骨的处所。但人们说,一九五八年的时候大炼钢铁,烧石灰,埋葬骸骨的墓就被慢慢拆毁,后来就湮没。前几年还有些风尘仆仆的日本人来这里祭奠,其实早已没有坟了,也没有碑碣,他们还是摆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