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哄我,娘子必是认识的!”徐小七根本就不信,“快告诉我沈先生有什么癖好,什么忌讳,爱吃什么,爱玩儿什么……”
她好笑道:“你琢磨这些做什么?他是先生,又不是你干爹。你把四书五经背顺了,就是投了他的癖好。不然,就是送他十斤窝丝糖,也糊不住他的嘴。”
徐小七还要闹着她说,却听见外面传来笑意朗朗的声音:“莫非我的嘴就是能用窝丝糖糊上的?”
徐小七大惊,连忙抓过一本字帖儿往纸上遮盖。她亦忙着收笔,四手一撞,墨汁溅了一桌。
来者是个年轻内官,穿大红天鹅绒曳撒,腰挂司礼监牙牌,长身玉面,笑容可掬。
她有些慌张,敛衽道了声万福,又说:“我和小七说笑话呢,田公公请别介意。”
田知惠哈哈了一声,踱进门来,抛给她一个蓝布包袱:“琴内人,我瞧你的病也大好了,是吧?”
她低眉应道:“多谢田公公看顾,奴婢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田知惠略收了收笑容,道,“我来跟你说件正事儿。快到年下了,大家都忙,你也别闲着。上次你抄的经书甚好。皇史宬那边誊录书目,正缺着人手,你就过去帮个忙吧。”说着指了指那包袱,“换身内官衣裳,收拾收拾,这就跟我走。”
她迟疑道:“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田知惠一扭头,瞧见桌上的字帖,掀开一看,帖子背后沾满了斑驳墨迹。他再看看桌上的字,心下了然,不觉冷哼一声,一把拽了徐小七往院里去,顺手带上房门。
打开包袱,里面有一件青色贴里,一顶青罗平巾——这是宫中小内官的装束。她心知这是要易装。细看了看那件贴里,倒还干净簇新,于是她换下了宫人袄裙,把贴里加在中单外面。
她在家时行动都有人服侍。入浣衣局之后,诸事都要自己动手,居然梳头也成了难题,弄得成日首如飞蓬。后来受了杖刑,卧于安乐堂等死,更成了一只蓬头病鬼。近日躲在值房里,既不见人,索性连绾发都免了,只还如小时一般披散着。
现在要易装出门,却要梳个内官的发髻。待要问问田知惠怎么梳,又觉问不出口,又不敢拖得太久。忽想起在家时曾看过谢迁束发,于是尽力回忆着他如何拢发,如何束带,如何加冠……想着想着,铜盆里溅起了一朵水花,却是自己的眼泪。
终究弄了个男人的发髻,虽不太像,平巾一罩上也还过得去了。
推开门时,田知惠立在院中树下,正在数落徐小七。回头看见她伶伶俐俐地站在檐下,恰是一个清秀小内官,田太监脸上不禁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
正是这位司礼监提督经厂太监田知惠出面,把奄奄一息的琴太微从安乐堂中捞了出来。彼时琴太微早已昏聩不知人事,依稀记得有人给自己灌药扎针,有人聚在床头低声议论,声音听不分明。折腾了三五日后,神志稍清,她才知自己是落到了司礼监。这一带位于皇城以东,玉河西岸有许多大小院落,皆是司礼监太监们的私宅。她藏身的这间小院,就是田知惠的地盘。
初来时她异常惶恐——内官终究也是男人。在浣衣局时,她亦曾听同伴说起,曾有大珰擅自从浣衣局中择取美貌宫人做自己的对食。说这话的宫人,言语中不无艳羡,依傍有力内官总比累死在浣衣局要好。但在琴太微心中想来,那还不如一头撞死。不过田太监显然不是这个意思。他将她锁在这偏僻小院中,不教她出门露面,甚至不让她出大声儿,唯恐被人知道了,一应饮食、汤药,都派了徐小七服侍。琴太微在这里悄无声息地住了一个多月,果真是没被人发觉。她亦问过他们为何要搭救她,徐小七是个孩子,自是说不清。而田知惠只笑而不语,问得多了方含混一句:“谢娘娘是宫中数得着的人物,你又是熙宁大长公主的亲外孙女,难道真让你死在浣衣局?”
她想想果然不错,这宫里若还有人肯看顾自己,那也只有谢家表姐了,又问:“不知表姐是否身体安康?”
“她是你表姐,更是淑妃,在宫里提到她,必须称娘娘。什么姐姐妹妹的,叫人听见了,你又好吃一顿棍子。”田知惠这般教训着,却并没有向她说起淑妃的近况。
第二章鹤影02
他们出了值房,沿着玉河一路向南走去。路途甚远,田知惠一边走,一边低声向她介绍着沿途建制。自入皇城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外出走动。皇宫分为两重,外面是皇城,内府的十二监八局四司等衙门,皆集于此处,里面一层禁城,才是天子与后妃的居所。禁城的红墙望之不尽,气象森然,高可接天。日色天光之下,依稀可见墙头浮着淡淡一层金光,是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的琉璃顶折出的光芒。
她疑心是不是都快走到外朝了。
绕过一带朱墙,她忽然看见一条长长的砖道,砖道尽头是白玉高台。台基上的大殿面阔九间,金瓦铺顶,雄奇壮阔。更奇的是全殿皆用砖石砌就,连一根木头也没有用,宛如千古巨碑。
下午的日光打在大殿的金瓦上,又洒落一地。田知惠眯起眼睛,微微仰头,似有些陶醉于这清净光彩之中:“这就是皇史宬。”
听见这三个字,琴太微忽然有些伤感起来。当年父亲为她讲京中掌故,曾特意提起这里。
田知惠领着她寻到一间值房,教她先在外间稍候。房舍不大,却甚雅洁,她揣度这大约是此间管事太监的居所。隔着帘子看见田知惠走到床边,倒头就拜了下去,叫了声“师父”。
床上有人低声问道:“人带来了?”
听见那人的声音,琴太微略感奇怪。不及细想,田知惠已招手叫她入内。此时她才看清,那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