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结交,见了只是徒惹疑忌。”
“奴婢原也是这么想,跟他说不必多事。不过他十分坚持,口才又好,奴婢竟然推脱不掉。”
“也有你推不掉的事。”杨楝笑道。
田知惠道:“说起来,此人运气好极。他这个状元本来是白捡了谢迁的,这还不算,如今皇上放着自家小舅子不怎么搭理,反倒教他日日随侍御前。他倒也能干,又有文名,又会做人,今年新科的这一群进士俨然把他看做首领一般。”
“果是会做人,你都夸起他来了。”杨楝忽岔开话,“——皇上冷落谢迁,我也有所耳闻,这却是怎么回事?”
田知惠面上露出几分尴尬:“大约还是为了皇史宬的案子。皇上为着淑妃的面子不追究,心里肯定是气恼的。”
杨楝追问道:“我听郑先生提过一句,说只该早点把人送走。究竟是怎么走漏消息的?”
田知惠道:“师父和我都只道她是个天真女孩儿,平日相处十分融洽,哪知她居然颇有心计。事后悄悄盘查一番,问题出在我手下一个小孩子身上。”于是便将琴太微借代写时文而传书沈家的事情讲了一遍。
杨楝一边听,一边想起那天在清暇居里琴太微吓得魂飞魄散的可怜模样,暗暗好笑:“虽有些小聪明,到底弄砸了。——那孩子你打发了吧?”
他说的是徐小七,田知惠回道:“找了个错儿,打发到天寿山守陵去了。”心中却想,他不会还想要小七的命吧?
好在杨楝对这个处置并无异议,只说:“以后要加倍当心,小太监好打发,坤宁宫的小宫女却是你打发不了的。”
“奴婢知错。”田知惠垂目道。“麻烦出在奴婢身上,要怎么收拾残局,还请殿下垂示,奴婢终是去拼命办成了。”
“不必了。”杨楝摇头道:“郑先生和我商量过,她原来无关紧要,由她去好了。”
“殿下明鉴。”田知惠应道。他肯就此放过琴太微,那倒是再好不过。
当初杨楝就藩杭州时,受过东南总督琴灵宪的关照,彼此可谓有恩有义。知道这层关系的人不多,田知惠倒也是其中一个。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杨楝对琴灵宪的女儿,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杨楝自然不会告诉他。芭蕉叶底青色的暗影投在他的面容和衣襟上,宛如一泓沉沉碧水,唯有林间散碎的日光在水面轻轻跃动。但他的眼神比碧水还要冷,不起一痕风波。每次触到杨楝的眼神,田知惠都会感到莫名失落。早年记忆中,那个和他一起读书的小皇孙,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田知惠等了一会儿,见杨楝还在出神,不得不又问:“冯翰林的事……”
“他啊……”杨楝回过神来,“据我想来,皇上冷落谢迁,还是为了规避外戚,总不能真是为了一个宫女吧。冯觉非可有透露,到底为什么要见我?”
“他嘴紧得很。”田知惠苦笑。
“既是余先生的人,我可冷落不得。”杨楝道,“不要在海日阁……去阳台山吧,六月初十。”
“是。”
“去吧,别在这里耽搁太久——倒是连茶也没让你喝一盏。”他站起身,从袖中拿出两只粉青葫芦小瓶,递给田知惠:“快要入夏了,这是新配的清凉散,你用着试试。见到郑先生替我问好,请他得空时,再来陪我下盘棋。”
田知惠袖了药,临别时依旧道了声:“殿下珍重。”
“嗯,彼此彼此。”他轻声说。
晚间又收到了坤宁宫送来的青藤纸,求一篇祝祷太后安康的青词。杨楝屏退侍从,静心思索,笔走龙蛇,一盏茶的工夫就拟好了。写毕又用楷书誊写了一遍。
打发走坤宁宫的内官,杨楝把田知惠送来的一匣书抱出来,慢慢翻开。翻到第三册,书页间飘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笺,上面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无抬头,无具名,只有信纸背面用朱砂勾了淡淡一朵如意云纹,是余无闻与他约定的标记。
信中谈及海外风情,往来人物,江南局势,日常闲聊之外,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事情。他细细地读了一遍,仍觉不足,又读了两遍,才踱到灯台边,把信笺伸到烛火中。
火焰倏地张开,如一只大红蛱蝶在手中急剧地翻飞扑闪。他盯着那变幻不定的热烈色泽,心中亦燃起一点小小快意。
“殿下,烧着手了!”林夫人掀开珠帘,急急冲过来。
杨楝瞥了她一眼,冷冷道:“谁让你看的?”
林夫人一惊,不觉垂下头:“妾知罪。”
杨楝并不理她。他将那焦黑脆弱的蝴蝶投入熏笼之中,看着它瞬间飞灰烟灭。纸灰的草木气息,亦被冰凉如水的龙脑香气迅速淹没了。只有指尖残存的一点灼痛,提示那封海岛来信是真的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