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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第1页)

君奭①

【原文】

周公若曰:“君奭!弗吊天降丧于殷,殷既坠厥命,我有周既受。我不敢知:曰厥基永孚于休。若天棐忱,我亦不敢知:曰其终出于不祥。呜呼!君已曰:‘时我!’我亦不敢宁于上帝命,弗永远念天威越我民,罔尤违。惟人②!在我后嗣子孙,大弗克恭上下,遏佚前人光在家,不知天命不易,天难谌,乃其坠命,弗克经历。嗣前人,恭明德,在今。予小子旦非克有正,迪惟前人光,施于我沖子。又曰:‘天不可信。’③我(道)〔迪〕惟(宁)〔文〕王德延,天不庸释于文王受命。”

公曰:“君奭!我闻在昔成汤既受命,时则有若伊尹,格于皇天。在太甲,时则有若保衡。在太戊,时则有若伊陟、臣扈,格于上帝。巫(咸)〔戊〕④乂王家。在祖乙,时则有若巫贤。在武丁,时则有若甘盘。率惟兹有陈,保乂有殷,故殷礼陟配天⑤,多历年所。天惟纯佑命,则商实百姓、王人,罔不秉德明恤。小臣屏侯甸,矧咸奔走。惟兹惟德称,用乂厥辟。故一人有事于四方,若卜筮,罔不是孚。”

公曰:“君奭!天寿平格,保乂有殷。有殷嗣,**威。今汝永念,则有固命,厥乱明我新造邦。”

公曰:“君奭:在昔上帝割申劝(宁)〔文〕王之德,其集大命于厥躬⑥?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亦惟有若虢叔,有若闳夭,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颠,有若南宫括。”

又曰:“无能往来,兹迪彝教,文王蔑德降于国人。亦惟纯佑秉德,迪知天威。乃惟时昭文王,迪见冒闻于上帝,惟时受有殷命哉!武王惟兹四人尚迪有禄,后暨武王诞将天威,咸刘厥敌。惟兹四人昭武王,惟冒丕单称德。今在予小子旦,若游大川,予往,暨汝奭其济。小子同未在位,诞无我责;收罔勖不及,耇造德不降,我则鸣鸟不闻,矧曰其有能格⑦?”

公曰:“呜呼!君肆其监于兹!我受命无疆惟休,亦大惟艰。告君:乃猷裕我⑧,不以后人迷。”

公曰:“前人敷乃心,乃态命汝,作汝民极,曰:‘汝明勖偶王,在亶。’⑨乘兹大命,惟文王德丕承,无疆之恤。”

公曰:“君!告汝:朕允保奭。其汝克敬,以予监于殷丧大否,肆念我天威。⑩予不允,惟若兹诰?予惟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言曰:‘在时二人,天、休兹至。惟时二人弗戡。’其汝克敬德,明我俊民,在让后人于丕时。呜呼!笃棐时二人,我式克至于今日休?我咸成文王功于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

公曰:“君!予不惠若兹多诰。予惟用闵于天越民。”

公曰:“呜呼!君!惟乃知:民德亦罔不能厥初,惟其终。祗若兹。往,敬用治!”

【注释】

①奭读shì,音与“世”同。君奭,伪孔传:“尊之曰君。奭,名。周同姓也。陈古以告之,故以名篇。”然而《尚书》这一篇的成因与目的,仅仅是为了“陈古”吗?“陈古”又是为了什么呢?伪孔传不甚了了。《史记·燕召公世家》:“成王既幼,周公摄政,当国践祚,召公疑之,作《君奭》。《君奭》不悦周公。周公乃称‘汤时有伊尹,假于皇天;在太戊时,则有若伊陟、臣扈假于上帝,巫(咸)〔戊〕治王家;在祖乙时,则有若巫贤;在武丁时,则有若甘般:率维兹有陈,保乂有殷’。于是召公乃说。”依这个说法,《君奭》应该是周公释召公之疑,敦请召公与自己效法殷贤、同心协力辅佐成王的诰辞。可是周秉钧先生另立新解(可能从孙诒让《尚书骈枝》受到启发),他说:“今按《墨子·非命中》云:于召公之非执命亦然,曰:‘政哉无天命,惟予二人而无造言,不自天降,自我得之。’……盖在周初,东土既定,执命之说遂行。召公非之,言于周公。周公答之,赞成其说,并勉其共成大业。史官录之,名之曰《君奭》者,缘周公倚重之意也。”(《尚书易解》)今按,根据有关文献的记载与治《书》诸家的说解,我们认为可以肯定如下五点:一,《君奭》作于周公摄政之时,不在摄政之后;二,《君奭》为周公答召公之作;三,召公“非执命”,周公同意召公的观点,两人有共同的哲学思想基础,而且都忠于他们辅佐武王开创的事业,都愿意共同辅佐成王,继续为周王朝效力,所以不存在召公怀疑周公而不悦的事;四,周秉钧先生揭出召公所不悦者在于周王子孙的执命思想,这个讲法对于周初思想研究与《尚书·周书》研究有重要意义;五,周先生也注意到《君奭》表现的周公赞成召公,勉其共成大业的思想,可见周先生对《史记》有关《君奭》的说法也是肯定的。我们还可以由《君奭》推论:既然周召二公“非执命”的观点一致,后世研究历史的人就不应该一味表扬召公而贬斥周公。周公与召公都应该是当时先进思想与新兴势力的代表。

②“时我”,召公说的话,意思是靠我自己,不要执守天命。(周秉钧先生说“时”通“恃”,正是这个意思。)“我亦不敢宁于上帝命”以下,当是周公的话,“亦”者周公对召公而言。周公的意思是:我也不敢安于上帝之命,不敢不长远地考虑天威与我

们的人民;我们要无尤于天,无违于民。全在人为啊!“惟人”与“时我”相照应,表明周召二人确实有相同的思想基础。按:“罔尤违”句,不从上读,是孙仲容先生的读法。本文临末有“予惟用闵于天越民”句,足以证明孙氏读法可从。

③“天不可信”,这一句也应该是周公引召公的话。《召诰》说到天坠厥命,祈天永命惟用德,也有天命不固的意思,但不如《君奭》这里说得明白。

④“我道惟宁王德延”句,《释文》:“我道,马本作‘我迪’。”“巫咸”当作“巫戊”,说见《经义述闻》卷四。

⑤从上下文看,这里说的“殷礼”确实指殷人之礼,与《洛诰》“王肇称殷礼”的殷礼不同。伪孔传:“言伊尹至甘盘六臣佐其君,循惟此道,有陈列之功以安治有殷,故殷礼能升配天……”孔疏说这个“殷礼”的意思是“殷有安上治民之礼”。今按:“陟配天”之礼只可能是祭祖之礼。《诗·文王》:“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这里的诗句与《君奭》“殷礼陟配天”说的意思相同。曾星笠先生注:“言殷世有格人辅政,故能祀祖配天也。”正是这个意思。

⑥小戴辑《礼记·缁衣》引《君奭》:“昔在上帝,周田观文王之德,其集大命于厥躬。”注:“古文‘周田观文王之德’为‘割申劝宁王之德’,今博士读为‘厥乱劝宁王之德’。三者皆异,古文似近之。割之言盖也。言文王有诚信之德,天盖申劝之,集大命于其身,谓命之使王天下也。”孔疏:“‘周田观文王之德’,周当为割,田当为申,观当为劝。言文王有诚信之德,故上天盖申重奖劝文王之德。”又说:“割盖声相近,故割读为盖。”今按:《缁衣》及其注疏反映了《尚书》流传中存在的“字体相涉,今古错乱”的问题。《君奭》“割申劝宁王之德”句的意思,《缁衣》注疏已经基本上说清楚了。曾星笠先生注:“割当本作害……实当读为曷……今定为害申劝文王之德。文意言在昔上帝曷其申劝文王之德,集大命于其躬乎?”与郑注“割之言盖也”比较,读割为曷义长,因为盖者疑词,而周公于其事本以为无疑。又,“其集大命”之其,应依王伯申《经传释词》卷五“其”字条的说法,训为“乃”。

⑦文王时有能臣五人,已见上文。伪孔传:“文王没,武王立,惟此四人庶几辅相武王,蹈有天禄。虢叔先死,故曰四人。”孔疏引郑注也说原五人中有死者,只是不知谁死罢了。“小子同未在位”句下,注家各执己说,多有不同。孙仲容先生说:“‘小子’与上‘小子旦’同,即周公

自称。……此云‘同未在位’,似是广言之,同位之外兼及未在位者,或指新进无爵之人,皆未有能责我者,明不闻善言也。诞,语辞……收,当为攸,声、形并相近而误。……上言无人责我,下又云攸罔勖不及者……此周公自述求益之诚,而人莫之应,故下文言‘耇造德不降,我则鸣鸟不闻’。鸣鸟,喻谠言也。老成人既不下就我,则谠言不可闻,而况其能格于天帝乎!此皆周公自警惕之语。”这样讲,自是一家之言。曾星笠先生说:同读为侗。《庄子》:“侗乎其无识。”未读若昧。同未犹梼昧。收罔,爽之合音,犹尚也。耇造,老成也。降,和同也(“和同”亦降之合音)。召公戒成王诗云:“凤皇鸣矣,于彼高岡。”鸣鸟不闻,盖对《诗》语而发。“意言……勖勉从事,尚虞不逮,矧曰其有能稽谋自天乎?斯不能不望与汝同舟共济也。诸家不知‘收罔’为‘爽’之合音,训说虽多,于文义均嫌诘屈。”这样讲,充分表现了音韵学家兼训诂学家的特色,我们认为也是讲通了的。但我们以为“鸣鸟不闻”未必对《诗》语而发,因为《国语·周语上》有“周之兴也,鸣于岐山”之句。周秉钧先生兼采孙、曾两家,但并不认为收当为攸,不认为“收罔”为“爽”之合音。他认为收与纠相通,“收”“则”分别从上句读断,也自成一说,然而这样读法造成主语暗换,似略与原意不合。

⑧王伯申引《方言》证明“猷裕”是“道”(引导)的意思,说见《经义述闻》卷四。

⑨“前人”指武王。“敷乃心”,布其心。“作汝民极”,命汝立民之中。盖武王临终托付周、召二公辅佐成王,故周公这里向召公提到武王顾命之言。曾星笠先生说:“明勖并勉也。”“此云‘偶’者,犹言夹辅也。”按:亶,诚信的意思。

⑩蔡传:“大否,大**。告汝以我之诚,呼其官而名之,言汝能敬以我所言监视殷之丧亡大乱,可不大念我天威之可畏乎!”《经义述闻》卷四:“言女尚其克敬,且与予共监于殷之丧亡也。否,不善也。”曾星笠先生注引王葵园的说法:“《易》:天地交为泰,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为否。殷之末世,天地闭塞,是大否也。”这就把“否”读成了pǐ。原文的意思,蔡传基本上说清楚了。若是兼取蔡传、王伯申与王葵园说得好的地方,应该更准确。“以予”之以,王伯申认为是“与”的意思,曾星笠先生从之,我们认为这样讲好,突出“汝与予”二人,文义更为通畅。

曾星笠先生注:“咸,遍也,竟也。《诗·宫》:‘克咸厥功。’意言

……我欲终成文王之功,永不懈弛,大冒覆天下,四海之内,日出所照,罔不率从法度也。”周秉钧先生读“不怠丕冒”单独成句,认为“于”字与《吕览·审应》“然则先生圣于”之于同,解说为略带疑问的语气词。按:两说都与蔡传意近,应该说都可以讲通。“海隅出日,罔不率俾”两句,王伯申《经义述闻》说:“犹《鲁颂》言‘至于海邦,莫不率从’也。”这样解说,更加简明。

《诗·荡》:“天生烝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与《君奭》这两句意思正同。

【译文】

周公说:“奭啊!由于做下了许多不好的事情,天便降下了丧亡的大祸于殷,殷已经丧失了上天所赐予的大命,我们周国已经得到了这个大命。但我不敢说,我们的事业能永远沿着美好的前程发展下去。虽然上天诚心地辅助我们,但我还是不敢说,我们的事业能否长久。“唉!您曾经说过:‘我能够担起治理周国的重担,但我却不敢安于上天的命令,不去常常考虑上天的惩罚。我们的民众是不会无故产生怨恨的情绪的,一切都在人为啊!恐怕我们后代子孙,不能敬天理民,丧失前人的光荣传统。不知道天命的艰难。天命是难于长久的,如果不能永远继承前人的光荣传统,就会失去上天所赐予的大命。’现在我周公不能做别人的榜样,只能以前人的光荣传统,来开导我的幼小的国王而已。您还说过:‘上天是不能相信的。’我们只有努力发扬文王的光荣传统,使之长久地保持下去,这样上天便不会舍弃文王所受的大命了。”

周公说:“奭啊!我听说过去成汤既已接受上天的大命,便有个伊尹辅佐他,使他得以升配于天。在太甲时,有个保衡,太戊时又有伊陟和臣扈,分别辅佐他们,使他们得以升配于上帝。巫咸帮助殷王治理国家。祖乙时有个巫贤,武丁时有个甘盘。正因为有这些老成之人辅助治理殷国,才使殷国诸王享受配天的祭祀,殷国的统治才能经历许多年代。上天只大力帮助那些有道德的人,商的百姓、同族没有不按照一定原则努力谨慎地为殷王服务的;至于那些小臣和地方官们,更是努力奔走服务王事了。因此群臣各称其德,以辅助他们的国王治理国家。所以一旦当国王向四方发出什么号召,就好像相信卜筮的灵验一样,对国王的号召,四方的人没有不执行的。”

周公说:“奭啊!上天长期以来使那些能够深知天命的人,安治殷国,殷国后代的继承人纣却灭弃上天的威严,而招致灭亡。现在你能永远记住这个历史教训,我们就能固守上天所赐的大命,以明智的措施,治理我们这个新建立的国家了。”

周公说:“奭啊!在过去为什么上天一再告诫文王注意品德修养,把治理天下的重任放在他的身上呢?这是因为只有像文王这样有道德的人,才能把中国治理好啊;同时也因为文王有虢叔、闳夭、散宜生、泰颠、南宫括这些贤臣。”

“如果没有这些贤臣奔走效劳,努力地宣扬教化,文王的美德便不能传播给国人了。也正因为上帝大大地帮助了道德高尚的人,开导他们,使他们了解上天的威严,因此,上帝才帮助文王,勉励他,使他的功绩昭著,上帝了解了他的作为,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他承受殷国的大命。在武王的时候,这四人仍然保持他们的禄位。后来武王奉上天的命令大举**殷国,他们又都辅助武王努力杀敌。正是由于这四人各尽其责帮助武王,才使武王成就大业。现在我姬旦好像要涉渡大河,我和你先去涉渡。我们年幼的国王,虽在王位,但幼稚无知,我们能够不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吗?努力去做犹恐不及。如果我们这些年长有德的人不能和睦团结,那么我就不会听到凤凰的鸣声了,更何况说能够了解天命呢!”

周公说:“啊!奭啊,你现在应该看到这一点:我们从上天那里接受大命,虽然是无限美好,但也有很大的艰难。希望你的胸怀要宽阔,我不是为了后代子孙的缘故而迷恋禄位啊!”

周公说:“武王曾经袒露过他的心迹,他曾详细地谈过命令你做小民表率的意见。他说:‘你们应该勤奋地在王的左右辅佐王,要开诚布公,担当这样的大命,必须把能否继承文王的光荣传统作为长久的考虑。’”

周公说:“奭啊!告诉你,我是非常相信你太保奭的。希望你能够敬重我所说的话,看到殷国丧亡的大祸,长久思念着上天的惩罚。我如果不是一片诚心,能够说这些话吗?我考虑之后还要问你:‘除了我们二人,还有人和你的品德相称吗?’你定会说:‘正是有我们二人在,上天才降下许多美好的事情,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我们二人是承受不了的。’希望你能够尊敬并选用有德的人,使后人很好地继承前人的光荣传统。啊!如果不是我们这两个人,我们还能达到今天的完美境地吗?我们完全成就文王的大功而不懈弛!才使四海之内,凡太阳所能照到的地方,无不服从法度。”

周公说:“奭啊!我很不聪明,说了这许多话,我的这些话,无非是忧虑天命和民心的不易保持。”

周公说:“唉!奭啊,你知道,小民办事在开始的时候,没有不好好办的,但到结尾就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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