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泥呸道:“有趣个屁。”
辛盈捂脸喝她:“银泥,我平时真是太纵着你了,没规没矩,口没遮拦。”
潸潸笑起来:“我倒觉得这样的银泥很可爱。”她见银泥被小姐一说,欲言又止的,便对封之信说道:“少爷,你也输了,罚酒,该你讲故事了。”
封之信喝了酒,沉思片刻,说道:“大约十九年前,有一日,我被父亲几个同僚之子叫到一处僻巷,他们有五六个人,年纪比我大,上来就莫名其妙对我拳打脚踢。”
辛盈又是“啊”的一叫:“子厚,他们为何打你?”
封之信说道:“据我师父说,是当时我在安庆的名声太盛,早被各大世家子弟视为眼中钉,这一顿打只是小惩出气。”
潸潸轻轻一笑:“人怕出名猪怕壮。”然而说完,她忽的愣了一下。
这句话她是不是说过?或者说拈花落剑是不是说过?
封之信倒并没在意,只是点点头,重复道:“没错,人怕出名猪怕壮,就是这个道理。”
辛盈关切地问:“后来呢?他们打伤你了吗?”
封之信说道:“我那时年纪比他们小,个头也小,是个只会读书的书虫,一点武功也不会,自然要被打的很惨。”
银泥不禁啧啧两声:“封……封大人原来也有被打的……很惨的时候。”
封之信淡淡一笑:“打我的时候,他们不光骂我,还骂我父亲,说他顽固、迂腐、是老犟根,铁方头,他们与父亲并不相熟,这些话自然是听家中的长辈说的。我当时听他们侮辱父亲,便真的急了,又打又踢,手脚并用,可是却连一个人也打不过。
“就在我一边哭,一边觉得自己实在没用的时候,我身后忽然站了一人,他将手轻轻搭在我身上,顿时之间,我就觉得自己身轻如燕,再有拳头落在我身上,一点也不觉得疼了,反而是打我的人,一个一个,只要沾了我的身,便会飞出老远,摔得站也站不起来。”
银泥和辛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辛盈问:“难道来的是神人吗?”
封之信点点头:“我当时心中也是这么想,没敢回头,只觉得一定是有神人降世,否则哪能这么厉害。那几个半大小子一见我来了如此厉害的靠山,转眼间都跑掉了,我这才敢转身看向这人。”他说到这里便停住不再往下说了。
银泥见他不往下讲,便问:“来人是谁?”
封之信盯着眼前的酒杯,似乎沉浸到回忆中,半晌才说道:“‘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来人便如这十个字在人间成的像一般,明明穿着麻布破衣,却遮盖不住他一身飞扬的风采,明明武功高到深不可测,眼神却超乎寻常的温柔而谦卑……”
亓官初雪忽然就觉鼻子要发酸,她慢慢调整呼吸,让自己心跳平稳,保持着如旧的聆听状态,任谁也看不出她心中的波涛澎湃。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若是三年前,听到有人提到阿鬼,她只怕早已哭的稀里哗啦,但此刻,她已经将悔恨与仇恨幻化成为一种执念,一种可以令身与心都“刀枪不入”的执念,有了这种执念,即便是面对分离、背叛、死亡,她都可以无所畏惧了。
封之信缓缓讲着:“……他见我满身是血,问我:想不想练武功?我知道眼前这个人必定是一顶一的高手,便说,想。这人就问我:为什么?就为了打那几个孩子?我回答,并不是。那人问:那是为何?”他顿了顿,“我说:面对‘恶’时,我不想再做一个无力还手之人。”
辛盈忽的一拍手:“子厚你这句话说的正是。”
封之信向她微一点头,说道:“这人听了我的话,便说:你说的没错,恶,躲避不是办法。一味退让是换不来平安的。说完他轻轻一提,便将我提到马上,带着我纵马飞驰,到了城外一处小院落,二话不说便开始教我武功,自这一天起,我这位师父,不光教我内息、外功、剑法、轻功,又教我仵作一道检验死伤之方,还训练我面对谜题抽丝剥茧寻根溯源之法,更教我定国安邦之道,贤臣良将之责。后来,我时常在想,我这位师父,到底是个怎样的神人,为何事事他都会,样样皆精通,而他又为何选择了我。“
潸潸忽然轻声问道:“你有没有问过他?“
封之信道:“问过。”
潸潸问:“他是如何说的?”
封之信说道:“我师父说:将来你自会明白。”
潸潸重复着:“将来你自会明白,”她忽而一笑,“看来你这个徒弟,不是白教的,将来必有重用。”
封之信摇头:“我这位师父,绝不是一个挨风缉缝,善于谋划之人,他说过,造物之大能,万事万物皆有定数,然而,唯有人,有自由选择的意志。或善或恶,或爱或恨,或生或死,无论如何选择,皆是自由。但唯有‘意志’二字,是忘不掉、打不破、磨不灭的烙印,他说:这就是为何我要教你许多许多,因这些终将形成你的意志,在今后无数次做选择时,守护你的心。”他缓缓举杯对着空中一敬,慢慢将酒倒在地上,“所以,我思考了很多年,得出了一个结论,或许未来有一日,我会面临一个十分艰难的选择,他对我所有的教导,都是为了那一日做的准备。”
屋中忽然安静了。
许久,银泥说道:“潸潸,你怎么哭了?”
潸潸一摸脸上,居然满是泪水。她胡乱一擦:“少爷,你师父说的真好,我竟不知不觉被感动了。”
封之信没有看她,接着说道:“我师父也说过,有愿望才有选择,有选择就有责任,有责任便要有所牺牲,是以,不论做何选择,人终将是要付上代价的。然而,他说自己的乡人很富足,是因他们善于借力打力,营生一道,依靠智慧往往可以做到小本金而大回报,他耳濡目染,面临选择时,便也会谋算如何才能做到‘恰到好处’,甚至‘物超所值’。比如,选择明知不可为而为,虽然是一种勇敢的表现,但若代价太大,便有违我师父的教诲,或许,还有更好,更一本万利的选择也说不定。”他说到这停了片刻,才道:“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
银泥听的云里雾里,她此刻玩心正浓,赶紧说道:“再来。”
潸潸心中却百转千回,刚刚这番话,哪里像是从封之信的嘴里说出来的,倒像极了那个话痨、鸡贼、又抠门之人擅长的话术,什么一本万利,什么物超所值,阿鬼倾尽毕生所学教了三个徒弟,别说回报,直到被化成一滩水,他哪里得到半点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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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木几圈玩下来,辛盈虽然输少胜多,但她酒力最弱,喝的已经红韵韵,轻飘飘,话也变多了。拉着银泥,口中嘀嘀咕咕说着:“南安区……女娘更重实用,而非奢华……饰品应选……简单大气……北安……区,公子女娘们……追逐奢贵,款……款式自然是越骚包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