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馆派来林肯汽车,就停在年宅门外,是专门候着宣怀风的。
宣怀风出了门,却没上车,抬头四处茫然地望了望,像是随意选了一个方向,沿着路呆呆地往前走。
宋壬要过去把他拉回来,年家一个门房略年长些,有些见识,忙劝宋壬说,“我看舅少爷这是受了大刺激,走了魂魄,此刻千万不能强来。若是再受惊吓,恐怕人以后不能好了。”
宋壬便不敢强行阻拦,一边叫人打电话到海关衙门去通知总长,一边叫司机在后面慢慢开着汽车尾随,宋壬带着几个护兵一路远远跟着。
宣怀风在城里的马路上,漫无方向地走。
他这样一个出色漂亮的青年,脸上衣上却沾着血点,失魂落魄般,引得路上的人,纷纷注目。
但他身后有汽车护兵跟随,也无人敢去惹他。
这样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出了城门。
宣怀风仍无所察觉般,怔怔往前。
宋壬心急如焚,又不敢拦,只能一边跟着,一边不断派护兵往城里跑,向总长报告现在的方位。
白雪岚得了消息,飞快地出城,赶到宋壬所说的小树林里。
白雪岚在林边下了汽车,见到脸色极难看的宋壬,问,“人呢?”
宋壬把手往林里一指,低声说,“宣副官行止不寻常,我们不敢惊动。”
白雪岚叫所有人留下,自己单独往林子里走,不多时,果然看见爱人的身影。
宣怀风静静伏在一个小土堆上,一动也不动,仿佛昏迷过去一般。
白雪岚走到他身边,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抱着他的上身。
宣怀风原来却不曾昏迷,听见白雪岚的声音,眼睛微微睁开一丝,目光涣散。
白雪岚怜爱万分地问,“你伏在这里干什么?”
宣怀风轻轻说,“我来看我母亲的坟。”
白雪岚问,“你母亲的坟?在哪里?”
宣怀风把手虚弱地指了指,说,“你看,这不就是吗?”
白雪岚往那小土堆一看,是个无主的孤坟,大概后人也死绝了,荒坟无人照看,坟头长满了野草,一块崩了角的石碑斜歪在土堆另一头,被土埋了大半。
碑上刻的字,隐约只看见最上面的一个张字。
白雪岚缓缓地说,“怀风,你记错了。你母亲的坟,在你广东老家。”
宣怀风怔了片刻,把脖子转了转,像要看清楚周围,讷讷地问,“这里,这里不是广东吗?”
白雪岚看他失神至如此,一阵鼻酸,柔声说,“这里不是。”
宣怀风别过头,注视着那倾斜荒颓的墓碑,小声说,“我想回家。”
白雪岚说,“好,我带你回家。”
宣怀风想了想,把头缓缓摇了摇。
白雪岚温柔地说,“你是想回广东的老家吗?那也行,我明天就买火车票,带你回去,好不好?”
宣怀风脸上似乎显出一丝快乐来,孩子般地点点头,片刻,脸上又黯淡了,说,“不回去了。”
白雪岚问,“为什么?”
宣怀风痴痴看着那土堆。
那土堆里,其实是和他没有一点关系的。
黄土底下埋葬的枯骨,也未曾与他见过一面。
但此刻,他凝视这被世人忘记的孤坟,如他许多珍贵万分的岁月,被一抔黄土深深埋葬。
葬在漆黑的地底下。
从此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