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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重回上海(第1页)

我在一日之内决定离莫干山,离山之前,闻讯者识与不识,纷来看我。有的想留我,请共患难,有事必先顾我。有的要搭车同走。我自己本有小车,可容计嫂、楼君、德容、熙治和我。大纲坐卡车,我们的行李很简单,遂以剩余座位请先接洽者先坐。蒋益之先生一家是日与我们一同到南京,说明到了南京,他们自有办法。说到这辆卡车,我又要想着伯樵、仲完,他们得此不易,而且车顶装有树叶之网,以作掩护,车上坐着两个路警,原是膺白的卫队。这些安排,使我触动旧情,不感生疏,而不得不走。

计仰先嫂为每人缝一布袋,分藏现款,挂在贴身,相约倘遇警报,各顾自己,分散而不集中。我们黑夜行车,车行甚慢,时时停车让兵车先过。京杭路上所遇小队士兵,大都身材短小,神气镇定,据说系广西兵。对这些以血肉性命捍卫国家的同胞,我们贡献甚少而期望甚大,每次低头默致敬意。进南京市,天尚未明,路上车辆纵横,已不如平日之有秩序。这是我最后一次到南京,以后十余年至我出国,没有再到其地。

我们的车直驶上海路我的妹妹性元家,性元已带着孩子们到上海,她家里住有过路客人甚多,伯樵、仲完亦在那里。乙藜让自己卧室给我,我们五个人只有一张床;仰先嫂辛苦又晕车,她与楼君年纪都比我大,我请她二人睡床,楼君谦让,计嫂知我脾气,在吾妹家,请从我意;我与熙治、德容打开铺盖睡地板。这几日乙藜家外户不闭,人出人进,似一家没有账房的饭店,这风格我很合意。楼君本吃净素,我们劝以前路正长,请随缘便人便己,她从言开荤。

乙藜指衣橱书架,叫我要什么取什么。我离山时弃一切如敝屣,与熙治各穿着黑哔叽棉袍,我们还都在丧中,御寒有物,除铺盖外只携短期替换衣衫。我看书架,取《苏长公诗集》一部,《十五年前之蒋介石先生》一部,后者在汉口看毕留下,前者带到上海,战后仍还之乙藜。仲完见橱内有羊皮统两件,口中念念嫌我行李单薄,取了一件,到汉口即为购料做成皮袍。这是抗战期中我惟一裘衣,后来常在大冷天穿到“南屏”上课。

江浙不守与首都撤退之事,以中日军事实力比较,原非意外,但不料如此之速。大家以为修筑有年的“兴登堡线”上,至少可支两三个月,岂知这条线未曾用着。我身逢过民国元年(一九一二)南京开国之盛,亦略知民国十六年(一九一七)国民政府再建都南京曲折。民元南北和议告成,中山先生已在南京辞职,让位袁氏,袁借口兵变不肯南来就任。我在学校曾参加过一次辩论,题目是:“首都应在南京抑北京?”我是在主张南京的一边。我的理由之一:海通以来,中国与国际关系海上多于陆上,建都东南,风气早开。我是被“祭明陵”“昭告光复”的一股兴奋空气所影响,实际所知道的南京比北京更少。有人说历史上南都往往是短局,我以历史并无重演,冀其不中。亦有人言“九一八”沈阳之变,政府若在北方,不至于事先茫然不察,而事后犹视作边患,不以为心腹之忧。事后先见,言之者易。然民国二十六年长长岁月,勇于内争,各不相让,致招外侮,无可讳言。今南京又是仓皇辞庙之日,不能不令人回忆当年,伤心不已。我没有在南京住过家,每去都不久留,常比膺白先走,似与南京少缘。此次京沪沪杭铁路皆中断,我之逃难初步,偏要到“与历史有关,而人事无缘”的南京开始,实始料所不及,情怀至苦。仲完和我,都是民元参加祭明陵典礼的。

我仍在转念头要回莫干山,山村角角落落容身之处甚多,已经着手之事多做一天是一天。终以德容尚在大学,熙治还只高中,莫干山与庾村不可能有其读书长久之计,而他们亦决不肯让我一人回山。仲完告诉我,他们已拟之计划,铁道部名下一条江轮,他们和我各得到一间舱房,不日西行。此事得之不易,出自张公权先生好意,公权先生时为铁道部长。朋友们临难不遗我,使我感动,然增加我心上的困难。这预定的一间舱房是两个铺位,显系为我与熙治,我母女弃同行者于半途而走乎?与我相处者一向以我为可靠的人,我良心能如此?我在山时,见报载杭州省当局谈话:敌人决不能来杭州,当局必与杭州共存亡。后来敌未至而省政府仓皇撤退,船车俱受统制,老百姓欲走不能,望钱塘江而兴叹。此种不负责任之壮语,与临难不顾人民的行为,我曾愤慨痛心。今事未兼旬,我得到公家的方便,易地而即忘怀一切乎?我终于谢却已得之舱位。伯樵、仲完因我而亦留在南京不走。

许静芝君系大纲的姊夫,第一个知道我到京。我因不愿烦有责任朋友的神,尚未通知岳军先生。静芝见他还在设法叫莫干山的电话而接不通,代我报告已经到京之事。战事起后,岳军先生曾与我通过长途电话,叫我安居在山,候他指示。膺白在时,我们没有通过长途电话的。岳军先生到乙藜家看我,见面彷徨,不知语从何起。辛亥以来,我们失败而共患难之事不止一次,这次是大大不同。我问起蒋先生,知蒋先生时时叫人请他,到后又无话说。谈到行程,他劝我到重庆,四川是岳军先生家乡。公权先生来,我谢他好意,我知道为我留这间舱房是不容易的,我有点不受抬举。

我决定买着一般人可以购票之船,即搭以动身。初拟到重庆,算账时始觉携款不够。我离山时尽量留给学校,各人身上究有多少,至此方才明白。款不足,改计到汉口,伯樵、仲完跟着我伸缩。仲完看我算账犹豫样子,急急塞五百元钞票在我手里。新华银行王志莘先生是他们的朋友,我亦相识,请我们到汉口住新华银行行员寄宿舍,于是住的问题亦暂时解决。一天,我们买到了民生公司的“民俗”轮船舱位,岳军先生派副官杨守茂送我上船,杨副官系膺白旧人,在船上数日,候至“民俗”开行始别去。

“民俗”船泊南京江边久不开行,为被几处机关要扣用。此时虽有新设之船舶管理处,并不能指挥如意,各机关不相为谋,所派的人各自坐在船上不许开行,最后一次是军政部要用作长官办公用。此事我后来知道杨副官每日报告岳军先生。我们获准放行之日,乘客人人称庆。“民俗”此次上驶,系规定装政府的疏散物资而售普通客票。这次乘客比平常加倍拥挤,一个铺位有两个人日夜分用者,王大纲即与沈来秋君分一个铺位。许多平日坐头等舱的人都坐了统舱,我和熙治仍分得一间两个铺位的房。从我们到南京,以至船到芜湖,天一直阴或雨,敌机未来。舟抵芜湖,奉令停船候装兵工署之货。船停在江心,不能靠岸,靠过一次,散勇纷拥而上,向行李堆中藏躲,呼之不出。沿江和沿粤汉线所见散兵,与在京杭国道上所遇小队,情形大不相同。

如此船泊江中,日日用小驳船到芜湖候消息,而货并不至。“民俗”不是一条大船,在南京已经装了载重量三分之二的物资,只余三分之一容量,而乘客则已倍于平时。在芜湖江中几日,天气放晴,敌侦察机不时在空中盘旋,乘客起慌,船上执事亦出怨言。乘客说:千余人的生命不及未准备之物资。执事说:如果政府办事划一,多少物资限多少日子装到目的地,与船公司合作,诸事要合理快当得多。即如“民俗”停南京江岸码头,与停芜湖江心之日,多过于在长江行驶之时。倘不硬扣而早放行,则已装之货早经到达,而船亦已作第二次之上驶矣。

我与伯樵、仲完商,如何将这些情形报告有关的机关,和我们所认识的朋友,请求准船早开早回,不误公事,实际有效而怨望可平。目标是军政部兵工署一个方向,我们同时发函发电,都签了名。并声明:发出函电将不待回音而开船;因此时政府各机关已都在移动,函电何时到达与能否到达,均不可知,故不得不如此。从商酌、定议、起稿,以至送信人登陆,再回船,天已黎明。四时顷,船身开动,我们始休息。此事经过,除船上执事外无人深知,惟一夜出入上下人声,而忽开船,人知有异。次日我们进饭厅时,有人高声言:代表全船难友向昨夜为福斯努力的人致谢,我们的一桌都低头不语。据闻后来汉口报纸传说其事,或谓有人出头,或说有人发脾气,则皆似是而非,有错误。三人中起稿是我,仲完甚性急,赶出赶进。伯樵有病,疲乏而不肯先睡,则系事实。

舟抵汉口以前,船长成君拿纪念册要我写几句,他告诉我这次旅程有不少知名之士同船,我已经见过左舜生先生,和《大公报》记者范长江,他特别指出佛学大家欧阳竟无先生已经写了很长一段文在册上。我先踌躇,他固请,我写了“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他有点惊愕;连下去写:“人人求诸己,尽诸己,与复可期,小挫勿馁”,他始点头同意。成君的夫人姓罗,正由京沪接父母弟妹返赣,罗家几个姊妹都天真活泼,喜与我亲近,临别索通讯地址,我正前路茫茫,答以太平后在莫干山。

汉口新华银行宿舍在租界一所弄堂房子的三楼,我们一群人拥到,颇有难于安置之状,他们分给我们大小空房各一间。仲完处处怕我不安,在人地生疏之际,她立刻到木器店租得用具,把小房间布置得床桌椅柜俱全,安顿我和熙治。她自己与计、楼诸君合住大房,每人一只床,另外只有一张方桌。伯樵住到志莘先生房内,大纲睡在穿堂即吃饭间,白天把帆布床寄在大房。这两间房不久有别处行员来住,我们客又携客,不便久扰,心亦不安,我同仲完四出觅屋,无奈租界早已人满,空屋被捷足先登,或已被机关指定。我们看屋,地点愈看愈坏,租价转身即加,大戏院隔壁、荐头店楼上都去过。为用款问题,我托大纲到浙江兴业银行看看叶揆初先生是不是在汉口,我在上海有点钱在兴业,请在汉口给我支票开用,我务不用超过四千元。这样无凭无据,且我从没有向揆初先生商量过款项的事,竟承他一口答允,如此解决了一部分的困难。揆初先生后来在上海接洽救济莫干山上难民之事,战后又参加我们的莫干农村复兴委员会,那时他已七十多岁。大纲去访他时,他正接到他女儿女婿合家老小逃难在钱塘江覆车不救消息,意态颓丧,而我不知其事,以此相烦,甚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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