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航归家的时候,我曾让人将所有的酒都起出来,一共四坛,其中有一坛就是为大婚酿的,近二十年的年份,我怎能动,命人将酒又埋回去了。但之后下人来报,说是半夜瞧见田彩蝶将酒挖走了。我懒得搭理她,当时也没有追究,那时候许宁病着,我并没有和她提起。倒是我疏忽了,放了你一个去靠近小院还不算,这么多年她和小院竟然还暗中有联系。”
也许老夫人真的老了,在邵令航不在家的七年里,她凭着一己之力,虚夸夸地撑着一副空架子。她已经开始力不从心,不再能事事周全。
表面上越是烈火烹油,私下里越是孤独凄凉。
她每走错的一步,其带来的伤害和结果都在暗中编织成荆棘,在泥土下默不作声地生长着,追着她的脚步,只等到有一天能够破土而出,勒住她的咽喉。
而苏可,就成为了别人手中的铁锨,铲起了第一抔土。
“你很聪明,也很识时务,挑了更有保障的一条路来走。”说这话的时候,老夫人正支撑着身子,由苏可给她更衣。
除夕这一天要祭祀宗祠,这是自老侯爷去世后,邵令航在家过的第一个年。
老夫人的身体还不算太好,但因着外面流言飞飞,宗族里也多有议论,老夫人即便再坚持不住,此时也会拿出所有的精神,继续撑着她的门面。
苏可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屋里还有很多人,老夫人念念叨叨说个一句半句,旁人不会理会。苏可就不能插嘴了,没得引起许妈妈的怀疑。她对老夫人笑了笑,怀疑也好,忌惮也罢,不管老夫人如何不信任她,她的决心都是不会变的。
一时穿戴好,邵令航先行来请安,见着老夫人盛装衬托下的好精神,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
苏可偷偷望他,因着要祭祖,邵令航收拾得精神妥帖,站在那里像一根赤金盘龙柱似的。
府里有三太太操持,过年事多,老夫人病下后就没再插手三太太的事务。整个年前的预备倒让三太太有了种自由的感觉,更是将府里上上下下弄得更加齐备。
到了时辰,众人齐聚,一起到侯府东路上的宗祠祭祖。
各处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一路正门大开,宗祠里燃着几十对朱红高烛,照得五间大厅灯火辉煌。锦帐绣幕,香气缭绕,上面供着祖宗牌位,墙上挂着先祖画像。
苏可等一众丫头不得入内,将老夫人扶至廊庑下就先行退下,由三太太在旁边服侍。
祭祀按着祖制,由邵令航主祭,三爷陪祭献爵,四爷献帛捧香。仪毕后众人按着位分,男西女东,齐齐跪下来磕头。苏可并着一众丫头跪在院外,府中各处有职位的按着级别大小,跪于后面。整场祭祀鸦雀无声,只听得到环佩叮当的摇曳之声,和起跪靴履的飒沓之响。
之后给四爷新添的儿子上了族谱,记在四太太名下。
随后众人都回到老夫人的正厅给老夫人行礼捧茶,由老夫人发话,府里各处上下都发了赏钱。有脸面的下人进来一一谢礼,整天都是起起跪跪。
到了晚上,阖府大宴。因着老夫人身体还未痊愈,初一早上还要进宫朝贺,所以只闹到二更天,就紧忙伺候着歇下。
府里别处还欢声笑语着,苏可和无双几人交替着去吃饭。因无双眼中有笑意,苏可便有了一些猜测,果然等到自己最后去吃的时候,遇到了等候多时的邵令航。
“府中已经安排好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本以为这地方也就是在侯府之中,谁知一路出了角门,少砚竟牵了马来。
苏可不会骑马,战战兢兢缩在邵令航怀里,只庆幸自己整天都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否则现下一定吐得很惨。
街上过年的气氛明显,鞭炮声一阵压过一阵。守岁的小孩子们笑着闹着,街两侧灯笼高悬,照在他们脸上,比盛世之景还要美好。
邵令航的马术很好,骑马避过了许多地方,一路直奔着内城西边的阜成门。
门下有一小队人马似乎是在等着邵令航,骑马而至,站在最前面,裹着大毛鹤氅的男人紧着走上前来。看见苏可,上上下下瞧了个仔细,不由捂着嘴对邵令航打趣,“果然是位佳人,难怪把你和瑾承都迷得神魂颠倒。”
苏可脸上僵僵的,不知这个人是谁。
邵令航将她护到身后,脸上不虞,转身给她介绍,“这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薛钰。”
薛钰闻言,忙上前来说笑:“上次你不见了,我可是带着人找了半个城呢。到现在令航还欠着我一顿好酒没还。他不记着,你可得帮忙记着。”
苏可红着脸,支支吾吾哦了一声,要给他见礼。腿刚要弯下去,人就被邵令航拉住了。
“他贫嘴烂舌,别搭理他。”
薛钰有些不乐意,还要言语,被邵令航的眼神止住了,然后蔫蔫地哼了一声,“我不过好奇来瞧瞧,看你这张脸耷拉的。行了,上面都安排好了,你快带着人上去吧。”
苏可有些莫名其妙,被邵令航拉着走去城楼旁的台阶,人还有些回不过神,“你带我登城吗?”
“宵禁比较严,来回跑也不实际。你家里我已经派人去过了,年货年礼都带到了,你尽管放心。从这上去能远远瞧个方向,大过年的,领你来看看。”邵令航牵着苏可的手,顾及着她的步伐,走得很慢。阜成门高十余丈,一级级台阶爬上去,邵令航倒轻松得很,苏可却已经气喘吁吁。
好容易到了城楼上,苏可扒着邵令航的胳膊喘气,“我已经让福瑞家的帮我找人送了点钱回去,我家的事,你不用费心。”说得又喘又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