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清涟今日着了一袭白衣白裙,宋九歌的相貌一向适合这些浅淡的颜色,她持着剑进殿时,几乎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因实难辨别旁人长相,她在进殿之前已从清芷处了解了今日座次。前方高座之上自是大瑨如今的皇帝祁谨,许是没有想到她会来献舞,此刻一双眼睛瞪得略有些圆。皇帝下首依次是献王与宁王,濯清涟眼风略略瞟过去,原本是冲着祁诉,一不小心却与祁谌的目光撞个正着,她的手没来由便顿了顿。
曲音已然响起,濯清涟凝神垂眸,手腕翻转间长剑携着寒光刺破虚空,势如雷霆万钧。剑花映着殿中灯火璀璨夺目,衣袂翻飞身姿矫捷,如羿射九日,如帝骖龙翔。直到最后一个琴音落下,剑身舞动的虚影聚于一处被收至身后,泠泠剑气亦似江海凝光归于平静。
从始至终,祁谌一双眼睛未从濯清涟身上移开半分,脑海中响起的是剿匪之时她曾同自己说过的话。
“至于剑法……九歌不懂这些,只觉得他舞得甚是好看,且很实用。”
他无意识地转着手中茶盏,耳边却蓦然炸起一道声音:“宋小姐!”
将目光落在那声音的主人身上,他看着祁诉一步步走到她身边,端着酒杯一脸热络:“早就听闻宋家医术了得,没想到宋小姐舞技也如此了得!先前本王不得空,未能到五弟府上探望,实是失礼,小姐莫要见怪。哦对了,五弟身子骨一向不大康健,劳宋小姐费心了。”
她笑得盈盈,亦殷切回应。祁谌眉心不可抑地紧紧皱起,啪的一声,茶盏被捏碎了。景祐慌忙帮他处理残局,待要察看伤势时却被他抽手躲开。
“无碍。”
冷冰冰的两个字出口,目光却仍是盯着他们那处未曾移动。景祐识趣地噤了声,不动声色顺了个新的茶盏过来换上。
濯清涟的计划进展得很顺利,祁诉如今已然是一副恨不能把眼珠子黏在她身上的模样,但吊人胃口这档事给点甜头便该见好就收。草草应付过他的讨好寒暄,她跟清芷打了声招呼便溜了出去。
相较于殿中,外面着实清静了不少,她展了展筋骨,准备先去换身衣裳,可脚步不过刚迈出去,身后便有人出声:“宋九歌。”
未曾回头,她已然知道来人是谁,身形一顿却并未转过去,直到雪青色的衣摆闯入眼帘,她方垂着头轻轻屈膝:“叶少爷。”
叶既明说自己在宴上待得无聊,正巧碰到她在这里不如便陪他走走。这些话说得随意,可依着她对他多年的了解,猜到他大概是有什么话要说,不知为何,心头蓦地便闪过了不好的预感。
大殿西南边是一片繁密的竹林,平日鲜有人至,穿过竹林便是贯穿行宫的昔河。月光洒在水面上,似九天星河。
“方才那支舞跳得真是不错,不过……倒跳出了本少几分疑惑。”叶既明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缓缓向东的河水,语气里带了几分笑意,“据我对宋九歌的了解,她并不会跳舞。她自小被医圣夫妇捧在掌心里长大,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就连多走几步路都会气喘吁吁,更遑论是那样一支堪可动四方的剑器舞。”
他今日执了一柄折扇闲闲地摇着,一双眼笑得略有些弯:“本少只是有些好奇。”
“叶少爷言重了。”濯清涟受师父教导,对敌之时若不能摸清敌方实力,则该以不变应万变。小叶的确是起了疑心,但他这疑心有几分,还需再探探,“我从前的确不会,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昔。宋家遭难父母俱亡,九歌身后再无可靠,凡事自然只能凭自己。那支舞我苦练许久才勉强可入眼罢了,担不上叶少爷这样的评价。”
“这样啊……”叶既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片刻后却突然问了一句,“哦对了,你可还记得我幼时那场大病?父亲遍寻名医无果,还曾去找过医圣的。”
濯清涟一愣,叶既明幼时生过一场大病她是知道的,但他此时突然提及她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谨慎道:“自然,似乎……是在叶少爷五岁的时候。”
“你竟记得……”
他眼中笑意一点点消散,徐徐转过身重又看向那铺满清辉的河流,半晌没再说话。濯清涟心头的预感更加强烈,逐渐等得心焦,正琢磨对策之时,却听他的声音沉沉响起,满是笃定。
“你不是宋九歌。”
她心里咯噔一声,却仍装得镇定:“叶少爷此话何意?”
啪的一声收了扇子,叶既明转过身来目光炯然,脸上是极少见的正经严肃,语气亦有些咄咄:“你说方才那支舞你苦练许久,许久是多久?依我看,每一个舞步非有数年功底不可得,且舞姿矫健气势迫人皆含了剑术的影子。还有我幼时那场病,京中名医皆言药石罔极,父亲的确去了宋大人府上,却正值他一家云游,连府门都没有敲开。我最终是被商国的秘术师所救,因涉及秘术,叶家从未将此事告知外人,只我年少时与一位朋友讲过。”
他向前一步,双手不受控地握住了濯清涟肩膀:“我这位朋友自幼好武,腰间常挂一条九尺长鞭,右手总会习惯性搭于其上。从方才宴上到现在你的右手一共抬了七次,而腰间空无一物,你最好不要告诉我是手抽筋!”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寂静的夜里只能听到叶既明沉重的呼吸,像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再开口时的语气虽和缓许多,却仍带着止不住的颤抖:“阿涟,是你吗?”
他的脸近在咫尺,被月光映得半明半暗,唯那双眼中的急切毫不掩饰。濯清涟暗暗叹了口气。如此严密的一番话,想必在他出声叫住自己时便已有十分的疑心,倒真是不愧那份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罢了……
一声释然的轻笑散在风里,她微垂了眸:“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看出来了。”再抬眼看向他时,已然是那独属于濯氏千金的傲然神色。
“小叶,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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