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
“她说她们和妈妈来奥斯陆,她会记得是因为她们看完医生以后去康提基号博物馆找玩具,然后在一个阿姨家过夜,因为妈妈去看一个女性朋友,爸爸一个人在家里看家。”
卡翠娜站得离哈利相当近,哈利闻得到她的香水味。他从来没闻过女人用这种香水,味道是强烈的辛香调,毫无香甜的气味可言。
“嗯,你是跟双胞胎里的哪一个说话?”
卡翠娜直视哈利的双眼:“不知道,有差别吗?”
哈利听见叮的一声,便知道电梯抵达了这层楼。
尤纳斯正在画雪人,他想画一个微笑唱歌的快乐雪人,可是怎么都画不好,雪人只是在一大张白纸上睁着空洞的双眼看着他。他置身于一间偌大的教室内,里头几乎没有声音,只有父亲拿粉笔在黑板上写字发出的刮擦声、黑板偶尔会发出的碰撞声,以及学生用圆珠笔写字发出的窸窣声。尤纳斯不喜欢圆珠笔,用圆珠笔画图擦不掉,也不能改,画了什么永远会留在纸上。他今早醒来以为母亲回来了,一切都没事了,赶紧跑去父母卧房,却看见父亲正在换衣服,还叫他也去换衣服,因为他今天必须跟父亲一起去学校。
教室的斜坡向下延伸到父亲所站之处,有如剧场一般。尤纳斯的父亲从上课到现在一句话都没对学生说,他和尤纳斯一起踏进教室时也没说半句话,只对学生点了点头,指了指要尤纳斯坐的位子,直接走到黑板前就开始写字。学生显然很习惯这种方式,坐在位子上立刻开始抄笔记。黑板上写的是数字、细小的文字,还有一些尤纳斯不认得的奇怪符号。他父亲曾跟他解释说物理学有它自己的语言,可以用来说故事;他问说物理学可不可以拿来说冒险故事,父亲笑说物理学这种语言只能用来解释真实的东西,不能拿来说谎。
有些符号十分优雅而有趣。
粉笔灰飘落在父亲肩膀上,犹如一层柔细的白雪覆盖在外套上。尤纳斯看着父亲的背,试着画父亲,结果画出来的也不是快乐的雪人。突然间教室里的声音全都静止下来,每支圆珠笔都停止抄写,只因父亲手中的粉笔停止了。粉笔动也不动停在黑板上端,位置高得父亲必须高高伸直手臂才能够得到。这一幕看起来像是粉笔卡住了,父亲挂在黑板上,有如炸胡狼高高挂在悬崖壁伸出的树枝上,脚下深不见底。接着,父亲的手臂开始抖动,尤纳斯觉得他似乎是想要松动粉笔,让粉笔再度移动,但粉笔不肯移动。一波涟漪在教室里扩散开来,仿佛每个人都张开嘴巴,同时吸气。父亲终于移开了粉笔,走出教室,头也不回消失在门外。爸爸要去拿更多的粉笔,尤纳斯心想。周围的学生开始说话,嗡嗡作响,声音越来越大。他听见两个词:“老婆”和“失踪”。他看着黑板,只见黑板几乎被完全写满。父亲想写的是她死了,但粉笔只能说实话,所以卡住了。尤纳斯试着把他画的雪人擦掉。周围学生纷纷收拾东西,起身离开,椅子砰砰作响。
一道影子落在纸上画得不成功的雪人上,尤纳斯抬起头来。
是那个警察,那个高高的、丑丑的、眼睛很温柔的警察。
“我们一起去找你爸爸好不好?”那警察说。
哈利轻轻敲了敲办公室门,门上写着“菲利普·贝克教授”。
没人回应,他打开了门。
坐在办公桌前的男子双手掩面,猛然抬起头来,说:“我说过你可以进来吗……?”
他一看见哈利就立刻住口,视线移到哈利身旁站着的小男孩上。
“尤纳斯!”菲利普说,语气介于迷惑与斥责之间,眼眶泛红,“我不是叫你安静地坐在那里吗?”
“是我带他过来的。”哈利说。
“哦?”菲利普看了看表,站了起来。
“你的学生都离开了。”哈利说。
“是吗?”菲利普坐回椅子上,“我……我只是想让他们休息一下而已。”
“我刚刚也在教室里。”哈利说。
“是吗?为什么……?”
“每个人偶尔都需要休息一下,我们能谈一谈吗?”
“我不想让他去上学,”菲利普说。他先将尤纳斯安置在咖啡室里,吩咐尤纳斯乖乖坐在那里等,“很多人喜欢乱问问题,胡乱猜测,我就是不喜欢那样。呃,我想你应该了解。”
“我了解,”哈利拿出一包烟,以询问的眼神看了菲利普一眼,菲利普坚定地摇摇头,他只好把烟放回去。“比你在黑板上写的那些容易了解多了。”
“那是量子物理学。”
“听起来很怪异。”
“原子的世界是很怪异的。”
“怎么说?”
“它打破了最基本的物理法则,比如说一样东西不可能同时存在于两个地方。丹麦物理学家尼尔斯·玻尔说过,如果你没有被量子物理学深深撼动,那你就是还不了解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