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阵阵,连震云皱着眉,思索方才总坛里传来的消息,信步走在平日里常行的阴凉小径,连大河一声不吭走在他身后,过得半会,忽地急走一步,极轻声道:“大当家……”
连震云不耐烦地从沉思中回神,正要回头,一眼看见十步外慵懒依坐在假山边上的齐粟娘,只见她身上白线挑纱斜襟衫儿长到膝头,其下桃红百折纱裙子撒了满地,双目轻合,纤手中持着团团一张白纱扇子,微掩粉面,面上隐约带了些微红晕,如一株红茎白花,在无人知晓角落中悄然开放,任人采摘。
连震云尚是头回见她这般娇懒情态,心中急跳,喉头发干,听得连大河向后退避开去,定了定神,无声无息地走了近去。
连震云站在齐粟娘面前,见她沉酣未醒,慢慢弯腰,细看她长眉杏眼,只觉涌入鼻头的残荷暗香中隐隐藏着一股淡淡的酒香,不禁哑然失笑。他知晓其酒醉,心中越发难耐,悄悄伸手,欲摘去她面上的白纱扇儿,忽见她睫毛微闪,似是将来醒来,顿时站直后退一步,咳了咳,
:“夫人,可是身子不适?”
齐粟娘的酒意渐消,醒了过来,忽听得身边有男子声音,惊了一跳,连忙站起,定神一看,却是连震云。连震云对莲香所行之事若是前世里,不用她不平,也是个重罪。这世里,却还要求着连震云开恩给莲香个名份,便是陈演和齐强,也觉着未必不是个好事。相氏和她也要操心莲香是否在连震云跟前得宠。这世里的女子不由自主她早已知晓,但寻常之事忍忍也罢了,莲香半点错事未做,却落得个这样地结果,便不说莲香这样的品格儿,她心中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难过哪里又能找得到地方说?不过只能哭一场而已。
齐粟娘看着连震云,他客气问候,又是身为客人,不能得罪于他,只得自我安慰,他对莲香尚算用心,平日里也讲礼数,不过是这世里男子的性好渔色的毛病勉强点头笑道:“大当家府上的吃食甚是爽口,午间和相奶奶用了一些酒,妾身失礼了。”
连震云见得她唇角带笑,虽还有些疏远之意,但神情与离去许府时的冷漠相较,直是天上地下,已是意外之喜,连忙道:“诸事烦杂,辛苦夫人与相奶奶,些许酒食何足挂齿。夫人这是要去前头?”
齐粟娘点头,“几日未见兄长,想去探看一二,大当家,我哥哥可是在二当家房中?”
连震云笑道:“你今日是看不成了,午间漕上来了新酒,他和二弟贪新鲜,喝了大半坛子,没料到那酒名儿雅致,却是个一饮就倒的,这会儿早睡得沉了。”
齐粟娘微觉失望,却也无奈,只得向连震云微施一礼,便要返回,连震云不舍她即走,连忙道:“夫人,震云还未谢过夫人送图之情,上回能得皇上青眼,全仗夫人五副简图……”
齐粟娘听到他提前此事,顿时一惊,把先时对他地不满全推到一边,伸指作势,轻轻嘘了一声,“大当家,小心别让人听着。”
连震云见她面带惊慌,知晓她爱惜名声,不欲让人知道她身为妇人精于旁道,也不欲让人知道两人私相授受,不自禁压低声音安慰道:“夫人莫怕,这四面无人能听到,”顿了顿,“便是听到了也不敢说出去……”
齐粟娘看他一眼,悄声道:“皇上圣明,那能仅看五副图就让赏了大当家七品顶戴?大当家原是人中龙凤,腾达不过是早晚之事,与妾身又有何干系?只是”连震云听她如此会说话,更是欢喜,见她神情,不由笑道:“夫人尽管放心,若有差遣,震云敢不从命?”
齐粟娘见他这般客气小心,连忙摇头道:“妾身哪里敢差遣大当家,只是请大当家免了妾身地船费罢了,”微微一笑,“妾身自有本钱,至于货源和出售哥哥只有妾身这一个妹子,便是事忙,动嘴说上几句也不麻烦地。”
连震云失笑,见她面色终是全松了开了来,言语间也少了些冷意,心里一热,不着痕迹走近半步,一边看着齐粟娘的神色,一边斟酌着慢慢道:“总坛里来了消息,我现在兼掌扬州府漕事,扬州府富甲天下,人物风流,那边的衣……”
“扬州府!?”齐粟娘双目大睁,心中喜到极处,“扬州府的盐若是能偷运出来,岂止是十倍之利?大当家,你……你千万要把这个美差给抓住了……”
连震云心中叹息,只得道:“夫人放心,我将清河之事交付,怕是就要去扬州上任。”语带怅然,“只是到那时,震云与夫人却是相离甚远……”
齐粟娘亦是一呆,她与连震云原只是为将来万一之事方有关带,风险也是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料到如此之快。
连震云见她发呆,隐约知晓她心事,叹道:“夫人可是担心震云失信?震云必不负夫人……”
齐粟娘微微一笑,“他日妾身为难之时,不过仅有书信一封呈上,负与不负,全在大当家一念之间。”知晓多说无用,微一施礼,“相奶奶在候妾身一起回府,妾身告退。”
连震云凝视齐粟娘慢慢离去地背影,心中难舍,禁不住在平青石边左右徘徊,反复思量一事,却久久委决不下。
连大河站在二十步外,隐约听到了两人地对话,也无多大惊异,图样之事大当家虽未明说,但县台夫人日日来坝上看工程,二当家、大船和他多少也猜测到一些。
只是那场流言之事后,大当家对县台夫人的名声极是在意,一句说错便要重责,他们三人各自闷住不说。二当家与夫人地交情不同,自不一样,他和大船却是越发小心,深怕得罪了夫人,大当家拿他们开刀。
至于夫人想托大当家运私货赚钱,他却觉这位夫人行事甚怪,若是喜好财货,直接开口,大当家还能不给?想来必是有些缘故,到底她未曾与大当家私通……
太阳渐渐落山,天色全黑,虫声四起,连大河见得大当家仍在平青石边上徘徊,细细想了半会,慢慢走上前去,“大当家,小的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连震云脚步一顿,双目在黑暗中看了看连大河,慢慢点头道:“我地事多是未瞒你,你说吧……”
“恕小的大胆,大当家此时情状,心中可是有难决之事?”连大河斟酌着语句,慢慢道。
“确是有难决之事。”
“大当家再恕小地大胆,小的猜测,大当家是担心去扬州后,多是再难于与夫人相见,若是夫人将来无事相求大当家,更是再无相会之因,更何况”连大河一咬牙,“更何况大当家所求,也不只是与夫人相见相会……”
他此话说话,背心冷汗直流,此事他与大船虽是心知肚明,但从不敢多说一句,大当家性子孤扭,虽是有些女人,此等贪恋有夫之妇地事却从未做过,更何况此妇对大当家并无那般意思,全无下脚之处。他将事说,却不知大当家会不会恼羞成怒。
他低着头不敢看黑暗中连震云地脸,只能竖起耳朵,听着每一个细微的动静,只待他脖子低得发酸,深夜的虫鸣之中才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你继续说。”
连大河心头一安,把心里的主意越发打定,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地以为,大当家决不可不去扬州。
如此,若预与夫人情份不断,唯有三事,此三事任生一事,便可保大当家与夫人共结百年,若是一事不生,大当家与夫人便是无缘。”
“哪三事?”
连大河吞了口水,抓紧双拳,忍着湿透的衣裳被凉风吹拂来带的寒意,轻声道:“第一事为上上大吉,陈大人英年早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