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勃查阅相关的段落,开始念起来。凯文微微弯身向前,视线穿过小小的圆形窗户看过去,玛莉安站在他后面,脸上带着莫测高深的微笑,像个算命师。
“从阁楼的屋顶,”罗勃念道,“我可以看到一排高耸的砖墙,中间有一个巨大的铁门。墙的另一面是条马路,因为我可以看到电线杆。不能,我看不到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因为墙太高了。只有时看到货车的顶端。你也不能从铁门隙缝看出去,因为铁门这面有铁片遮住。铁门后有一条车道先是直行,然后岔开成Y字形,分开的两条线围成个圆在屋前衔接。没有,没有花园,只——”
“什么!”凯文叫出,突然挺直身子。
“什么什么?”罗勃问,吓了一跳。
“你看到了?”玛莉安在这乍然停顿中接话。
“是的,”凯文温柔地说,他明亮的眼睛幸灾乐祸般地瞧着窗外的景色,“那是她的败笔。”
罗勃移向窗畔,玛莉安把她站的位子给他。屋顶边缘有着一道小矮墙,虽矮小却足以遮住望向庭院的视线,从这儿看出去,只能看到铁门后那条直行车道,却无法看到分岔部分。被关在这阁楼的人是无法得知车道岔开成Y形,各成个半圆的。
“你瞧,”玛莉安说,“格兰特探长是在起居间念这段描述。我们都知道那是正确的——我是指,庭院正是所描述的那样,所以我们潜意识就那样毫无疑问地接受了,即使是探长。我记得他站在窗前往外看,但那仅仅是无意识的动作。我们没有人想到不对的地方。事实上,只有一个小小的细节不对。”
“只有一个小小的细节不对,”凯文重复说,“她在黑暗中抵达,在黑暗中逃脱,而且她说其他的所有时间她都被关在这个房间,所以她不可能知道那个分岔车道的。她怎么说的,当她抵达时,她怎么说的,罗勃?”
罗勃翻查后念道:
“‘车子终于停了,比较年轻、黑头发的女子下了车,打开一道通向车道的双扇铁门。然后她回到车里,将车开到屋前。没有,天色太暗,我看不出房子的样子,除了要登上几级才到得了屋正门的阶梯。不,我不记得有多少级阶梯,四或五吧,我想。是的,确定是一个小阶梯。’接着她说被引到厨房喝咖啡。”
“嗯,”凯文说,“她对逃脱的说辞呢?那是晚上什么时间?”
“若我记得对的话,应该是晚餐后,”罗勃说,来回翻动着笔录,“至少是天黑之后。找到了。”他念道:
“‘当我从阁楼沿着楼梯下来,到面对玄关的一道阶梯转角上,我可以听见她们在厨房谈话。玄关走廊上没有亮灯。我爬下最后一道阶梯,想着她们中的一个可能会随时出现,我冲向屋门。门没有上锁,我径直奔向屋外,跑下屋外的几级阶梯,通过铁门,来到马路上。我沿马路一直往前跑——是的,我脚下的感觉硬邦邦的,像是公路——跑得很累很累,然后我蹲在路边草地上休息,直到我恢复过来可以再继续往前。’”
“脚下的感觉硬邦邦的,像是公路,”凯文重复引述,“这隐含当时天色太黑她看不到她跑在什么地上的推论。”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
“我母亲认为这个足以使她的故事不可信,”玛莉安说。她看了罗勃,再看了凯文,又转回来,不太抱希望的,“但你们不这么想,是吗?”这几乎不是个问题。
“是的,”凯文说,“我不这么想,至少不会因为这个发现。她很可以想方设法规避它,尤其若有个聪明的辩护人帮忙。她可以借口那是从载她来的车子驶进来时的弧度推测出来的。当然在通常状况下,她会以常见的车道设计来推断。没有人会自然地想象如这般画成圆形的车道。它倒是很别致的图形——这可能是为什么她记得的原因。我认为这个消息应该保留到巡回法庭前。”
“是的,我猜你会这样说,”玛莉安道,“我不真的非常失望。我其实对发现这个很高兴,倒不是因为它可以让我们从这无妄之灾解脱出来,而是高兴它至少可以消解一些对我们的——我们的——”她出乎意料地结巴起来,而且闪躲着罗勃的眼睛。
“对你们的疑虑,”凯文简单地帮她接话,同时恶作剧地瞪了罗勃一眼,“告诉我们,你昨晚上来清扫时,怎么想到这点的?”
“我也不知道。我站在窗前向外看她描绘的景观,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小小的,即使小到不起眼也好的有利的证据。然后,我也没细想,格兰特探长在起居室引述笔录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知道,大部分的故事,他是以他自己的话来转述。但把他引来法兰柴思的部分他是照着那女孩的说辞。当时我听到他的声音——很好听的声音——说到有关圆形车道的部分,而从我当时站的位置根本看不到车道的那部分。也许上帝听到我默默的祈祷了。”
“你仍然认为我们应该在明天让步给他们,把所有的赌注押在巡回法庭?”罗勃说。
“没错。对夏普小姐和她母亲不会有什么不同。在一个地方露面,跟在另一个地方露面都一样——只除了,在诺顿举行的巡回法庭,会比本地的警察局调查庭少些不舒服的感觉。明天的调查庭,站在她们的立场,时间愈短愈好。你没有什么证据可以带去,所以那会是个正式但相当简短的程序。顶多是他们展现他们的证据,你则声明保留你的辩护权,再递出保释申请,就那样!”
这倒很适合罗勃。他顶不愿她们明天要面对的考验拖得太长;再说,对在米尔佛德镇以外举行的审判,他比较有信心。现在,事情已发展到进入司法程序,他更不愿意这案子以驳回不予起诉的方式结案。那对贝蒂·肯恩的惩罚是不够的。他要的是在公开的法庭审判程序里,在贝蒂·肯恩在场聆听下,把整个事实揭露出来。祈祷上苍,让他在巡回法庭于诺顿召开时,已将所有的证据都准备好了。
“我们应该找谁在法庭里为她们辩护?”在回家喝茶的路上他问凯文。
凯文伸手到衣袋,罗勃直觉地认为他是在找名册簿。然而他拿出来的东西却显然是他的约会记事簿。
“诺顿的巡回法庭什么时候举行,你知道吗?”他问。
罗勃告诉他后,屏气凝神。。
“我可能可以自己来。让我瞧瞧,让我瞧瞧。”
罗勃让他在完全的宁静中瞧看,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他觉得,一个不适时的字眼,说不定就会破坏了这个奇迹。
“可以,”凯文说,“我看不出不行的理由——虽说是有些意外。我蛮欣赏你的那些女巫。帮她们辩护对抗那个难缠的坏东西会给我极大的成就感。多奇怪的巧合,她竟是老查理·麦瑞狄斯的妹妹。那老男人是他们那行业中最专业的人之一。几乎是历史中唯一诚实的马贩。我从来就没停止感谢他给了我那匹小马。一个小男孩一生中的第一匹马是很重要的,它让他往后的生活充满了绚丽色彩——不仅在对马匹的态度上,还延伸到所有的事上。小男孩和良驹之间的信赖和友谊是存在的——”
罗勃倾听着,感到愉快轻松。他略带嘲弄地了解到,凯文知道阁楼窗外真实景色之前,就已放弃了夏普母女犯罪的可能性。查理·麦瑞狄斯的妹妹会绑架任何人的说法,简直荒唐之至,完全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