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程自嘲地笑笑,然而在把视线转向那只熟悉的石狮时,笑容又迅速从他脸上消失。那天清晨之后他又吻过宋灵灵很多次,在宋灵灵离开之后他也和别的女人吻过很多次,可那个几乎算不上是吻的‘吻’,却在他心里留下了最深的印迹。一段最美的秋天,永远留在了她微笑时调皮的视线里。
在没有得到之前,人并不会觉得失去有多痛苦。所以最残忍的其实不是她对他的抛弃,而是把这么美丽的秋天送给他之后,再冷酷地把它要了回去。
秦程摸摸衣兜,香烟放在车上没有拿下来。舔舔嘴唇,嘴里的干苦味儿更重,这让他更加怀念某种清甜的滋味。鼓足勇气沿着石路慢慢地向前走,十几步以后停在那只卧狮旁。转过身,微微仰起脸,从灵魂到身体,他都记得那天面对着她时的角度,嘴唇下意识抿紧,好象眼前还有一个坏笑着的女孩,会出其不意突如其来地给他来个突袭,用一个小鸡啄米般的亲吻就打得他落花流水狼狈不堪。
“秦程……秦程?”那天他怎么会怔了那么久,呆滞的表情让宋灵灵看了先是有点不解,再然后就笑得直接从石台上摔进了他怀里。把全部重量都放在他双臂和胸膛里的年轻女孩捧住他滚烫的脸,仔细打量着,一边看一边对他说,“放心吧,姐不是始乱终弃的人,姐会对你负责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十分严肃十分正儿巴经,可说到后来还是忍不住笑,刚刚吻过他的嘴唇又好看地笑弯了唇角:“喂,秦程,你没事吧!你怎么啦……”
他垂下眼眸,看着她的下巴,和颈项以下衣领以上的一小块洁白皮肤:“没事,没怎么……”
她低下头追着他的眼睛:“到底怎么啦?生气了?”
他摇摇头,收紧两只手臂把她牢牢抱在怀里,第一次发现女孩还是小巧一点好,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抱住。宋灵灵把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嘻皮笑脸:“没生气就给姐笑一个。”
他的眼睛抬了抬,又垂下去,脸上表情依旧凝固,只是抱在她腿上的手掌用力握了握,胸膛起伏着,喘息声也粗重了些。宋灵灵眨眨眼睛:“还说没气……”
“没有,没气。”
“没气怎么不说话?真生气啦……”宋灵灵小声地嘟囔着,他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嘴角,低声说道:“你……真重……”
“你才重!”宋灵灵嗔怪地笑嚷,用胳臂环紧他的脖子,不让他有机会松开手,赖着不肯离开他的怀抱。
清澈的笑声好象就在耳边回荡着,十年以后的秦程竖起耳朵,在风声和自己的呼吸、心跳声中仔细分辨、用力聆听。一阵风过,几片树叶打着转落下来,他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枚半黄半绿的银杏叶,捏着叶柄转了几圈,下意识地拿出钱包,拉开夹层的拉链。
就象是一本小说被先后两次翻拍成电影,同一位编剧同一位导演同一班演员同样的剧情。两部电影同时放映,演到这里,相隔了十多年的两个秦程在做着同样的表演,穿着白衬衣的朴素少年拈起落在宋灵灵头发上的一枚银杏叶片,捏住叶柄转了几圈,拿出钱包,把叶子小心地放进了夹层里。
十多年后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手里的动作顿时僵住,很多从来没有遗忘过、但是从来也不敢想太多的画面,在脑海里一帧一帧地翻跳。画面外还有一种深刻难忍的疼痛感觉,他咬紧牙关,两道浓眉皱在一起,手里刚拾起的银杏叶鲜艳美丽,可在钱包夹层里,还静静地躺着一枚早已经枯黄萎缩的树叶。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换过了那么多只钱包,他还是没舍得把这片树叶扔掉。秦程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象是他正看着别人在做一件愚蠢至极的事,他很想把这个人劝回头,可无论怎么苦口婆心甚至是严辞厉色,始终没办法让这个人回头是岸。
他深吸一口气把钱包塞回口袋里,板着脸转过身,大步向着离开陵区的方向走去。时间很早,现在管理人员还没有上班,陆陆续续有一些早锻炼或者是想逃票的人正向陵区里走。所有人都在顺流而行,只有他一个人在人群中逆流而上,用愤怒来跟自己的意志较劲。
一路失火一样地冲到停车场,打开车门坐进去,秦程疲惫地伏在方向盘上喘了一会儿气,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摸出香烟塞进嘴里,焦燥地打火点着,狠狠几口就抽掉半枝。
长长的烟柱从嘴里吐出去,又辛又辣的味道盖过了嘴里的苦味,他按了按太阳穴,拿出钥匙发动汽车,驶上回市区的公路。就当今天是一次放纵吧,他已经很久没有直面过自己心里的情绪了,接下来还有很多活要干,公司里的事很多,他急切地想回到工作里,越多的工作越好。
车刚进中山门,马路就因为车祸拥堵住了,车流量非常大的主干道上突然被占了两股车道,剩下的司机们又都互不相让,你压我我挤你,反而弄得更水泄不通。秦程不耐烦地打开广播,手机也在这个时候响了,看看屏幕,是高文洋打来的。戴上耳机接通,高副总在电话那头睡意朦胧:“干嘛呢?这个时候你怎么没在家?跟哪儿哈皮呢?”
秦程把烟蒂掐在烟灰缸里:“有事儿吗?我在车里。”
“车里?几点啊?你上班?我说小秦,你什么意思啊?鸡还没叫呢,你这个秦扒皮就上岗啦?”
“滚你的。”秦程失笑,“有事说话,没事别浪费公司电话费。”
“你丫的良心给狗吃了!”高文洋哼哼叽叽,“我到上海了,刚下飞机,跟你报个平安,马上回宁城。”
秦程摇头自责地笑:“对不起,我忘了你今天的航班。中午请你吃饭,想吃什么,别跟我客气。”
高文洋又哼叽几声:“少跟我来这套,说实话,是不是又续上哪家的闺女了?现在到底是在车上啊,还是在床上,嗯?我该不会正好打断了某人的兴致吧!”
“没功夫听你胡扯,我挂了。”
“哎别别别!”高文洋喊住他,嗫嚅几声,语气也变得有些小心翼翼,“那什么,嗯……我刚才接到你表姐打来的电话,你妈病了,在你们县医院住院,你姐让你有时间的话回去看看。”
秦程眼角跳动,笑得很冷很无奈:“给你打电话……”
高文洋知道老友的心事,该安慰的话以往都说尽了,现在只有生硬地搬出旧话来做一些无谓的安慰:“给我打给你打还不一样,咱俩谁跟谁啊,打给你打给我还不一样?我说小秦,公司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回去看一下吧,我刚也给小刘打电话了,他给你妈和你亲戚准备了点东西,你上他那儿弯一趟,把东西捎上。”
秦程咬着牙沉默了片刻:“谢谢。”
“滚!”高文洋夸张地喷出这个字来,“跟我还说这些,你小子有了新马子怎么就变得这么恶心人呢!不跟你费话,挂了!”
扯下耳机扔在副驾驶座上,秦程看着车窗外拥护混乱的车流,心里也堵得难受。他又点上一根烟,在烟雾里眯起双眼,无奈而沉默地坐在车里、车河里、茫乱的人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