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知情的陆副院长听得完全惊呆了,想不到病人女儿领进来的是这么一个人,一开讲能追溯到二十年前,而且家破人亡,而且看起来打斗至今,饶是陆副院长见的病人多如牛毛,也想不到今天会在自己面前上演这一出意外。陆副院长惊讶之余才想起自己还是个医生,连忙看向案头各色仪表,还好,仪表显示,病人的各项生理指标开始走向积极稳健。陆副院长连忙点头示意继续。
宁宥完全是本着信任简宏成为人,信任简宏成的能力,而事先毫无叮嘱任简宏成自由发挥。但她一边留意妈妈,一边留意陆副院长的反应,随时准备做出适当反应。可她不仅看到刚才生气全无的妈妈开始转动眼珠子,而且即使她混沌的脑袋需要关照的事情这么多,她还是被简宏成所说的那些吸引了过去。她原本坚持让简宏成跟进来,是她在危急关头需要一个心理上的支持,她想不到,简宏成临阵发挥,大显身手。宁宥感激地看向简宏成,简宏成有所感应也看向她。两人的目光匆匆交汇,又很快转向病床上的病人,但只这一瞬间,犹如千万条数据飞快通过光纤传递,两人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简宏成心中更加有底,继续道:“迄今为止,我已可以保证有90%的把握管制住简敏敏的言行,基本上她不会再上门动武。但简敏敏是大活人,而且火力十足,对她的管制需要因势利导,我用了不少时间,这期间简敏敏多次骚扰你们家,给你们日常生活造成不便,我深表歉意。如今,我双管齐下控制简敏敏,一方面是经济上的钳制,她现在的主要资产与未来主要产出都掌握在我手里,因此她已不敢轻举妄动。另一方面是亲情上的钳制,她在二十多年前那事件后失去对所有人的信任,可老天眷顾,让她有一双教养不错的儿女,简敏敏出于本性,非常爱她的儿女,我帮她找回儿女,她现在非常珍惜,为此她必须收敛言行,以免被儿女唾弃。人有牵挂就有制约,所以,对简敏敏这方的担心你们可以放下了。”
宁宥不知自己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妈妈藏在呼吸罩下面的嘴唇仿佛松弛了,眼睫毛也似乎在颤动。她激动得无以复加,落下眼泪。简宏成本来就志不在宁蕙儿,即使对着宁蕙儿说话,可一颗心都牵挂在宁宥身上,见此他呆住,忘了说话,享受自己做的好事带给宁宥的喜悦。宁宥只得干咳一声提醒继续。
简宏成还是坚持对宁宥温柔地一笑,才扭头继续说话,“因此,两家搁置争斗的唯一障碍只剩下宁恕。宁恕不放弃报复,不仅我们两家人都无法平静生活,宁恕自己也一步步走向疯狂和自我毁灭。如何能不流血不冲突不造成无法弥补后果的前提下压制宁恕的报复心,让他和平收手,在我看来难度极大。我与宁宥商量过,我们可以如何软化宁恕的态度。可商量来商量去,不得其门而入。一筹莫展之际,我们想到知子莫若母,宁伯母,让宁恕收起报复心,好好过正常人生活,找个好姑娘,生个胖小子,只有您能做到。因为宁恕是您的儿子,母子连心,无论如何,宁恕都能听你一句话。宁伯母,听见没,宁恕的第一次生命是你给的,宁恕的第二次生命也只能靠你,您必须醒来,挽救宁恕。宁恕全靠您了,除了您没有别人,您要努力,再努力,努力醒来,救救您的儿子。”
宁宥在边上见到妈妈的眼睛在眼皮底下转得更急,也忍不住轻呼:“妈妈,加油,加油,弟弟需要你,加油。”
但陆副院长喊停了。他抱歉地道:“病人还不能太激动。这次到此为止吧。很不错,加油。”
宁宥心知妈妈的这次危险期度过了,她激动地看着脸上似乎血色好了点儿的妈妈,不想离开。简宏成起身拉她一把,将她扶起。“听医生的。”简宏成轻声在宁宥耳边说了句。宁宥只得点点头,跟陆副院长离开。护士又将床帘拉开。
陈昕儿正好赶来。她环视一周没找到宁宥,她相信宁宥不可能离开,她知道宁宥做人非常细致周到。陈昕儿等了会儿,就抓住一个妇女问有没有个头发这么长人这么高眼睛弯弯的中年妇女,那个妇女一听就指着里面说两夫妻刚刚被护士叫进去了,恐怕有危险。陈昕儿一听,两夫妻?宁宥的老公不是在坐牢吗?她顺着指点去窗户看,一眼正好见到护士将床帘拉开,即使他们都戴着口罩,陈昕儿也认得出两人,而简宏成眼睛如能滴出水似的注视着宁宥,更恐怖的是,简宏成的手还挽着宁宥的胳膊肘。所谓两夫妻,说的就是这俩?为什么人家陌生人说他们是夫妻,难道他们在等候区有更亲密更像夫妻的接触?陈昕儿大怒。
宁宥与简宏成不知,他们一边出来,一边向陆副院长小声提问。快走到门口时,宁宥好生感谢陆副院长。简宏成在边上给宁宥使个眼色,意思是他会跟上陆副院长,好好与院长套磁,培养感情。宁宥立刻领会,但她不用对简宏成说谢谢,只是低头微微一笑。
三个人鱼贯而出。都还没掩上门呢,陈昕儿就站在他们一丈开外激动地大喊:“你们,狗男女,一个不要儿子,一个婚外情,不要脸,都臭不要脸。”
宁宥猝不及防,一看是陈昕儿,立刻拉下了脸。后面的护士赶紧把她推出,将门掩上,免得惊扰里面的病人。陆副院长原本挺欣赏宁宥与简宏成的表现,见此愣了一下,便立刻与两人告别,匆匆离去,不再多话。
简宏成二话没说,大步向前,大力抓起陈昕儿就往外走。但陈昕儿不肯再如以前听话,她使劲地试图挣脱,又扭头冲宁宥大喊:“宁宥,报应,你看你妈就是你害的,报应。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不能抢,你妈没教过你吗?好啊,这就看到报应了,这叫现世报,宁宥,你给我记着,你坏事做绝了,你从小到大抢我的东西,连人都抢,你还有什么干不了的?你……”
陈昕儿就像疯了一样,简宏成使出再大力气也只能慢慢将她往外拖。简宏成眼看着陈昕儿口无遮拦,完全胡说八道,他也气疯了,一把将陈昕儿压在旁边墙上,附耳狠狠地轻道:“你听着,小地瓜不是我的,我跟你一次关系都没有。”说完,他拉下两根头发拍给陈昕儿,“我的DNA,你查去。我保护你够久,但你竟丧心病狂一至于此。从此绝交。”
说完,简宏成放开陈昕儿,回去找宁宥。
陈昕儿大惊,完全反应不过来,等简宏成走远才大声问:“你说什么?”见简宏成没回答她,她直着眼睛看向手中的两根头发,感觉刚才不是幻听。她一下子愣住,浑身瑟瑟发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简宏成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小地瓜不是简宏成的,难道还是别人的?怎么可能!可不知为什么,陈昕儿浑身无力站不住,顺着墙慢慢滑下去,脸色苍白地瘫坐在地上,满头冷汗黄豆一样地滚了出来。她的手抖得捏不住两根头发,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掉了,找不见了。
简宏成回到也气得发抖的宁宥身边,小心地道:“别跟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宁宥道:“奇怪,为什么只专心骂我?”
简宏成只好陪笑道:“你这问题倒是古怪。坐,别站着。”
宁宥看着陈昕儿,甩开简宏成的扶持,自己扶着椅背坐下。她还想继续生气,却看着陈昕儿样子越来越可怕,想扭开脸去装没看见,也在心里骂声报应,可她真做不到。“陈昕儿怎么了?”
简宏成也是一直观察着陈昕儿,见问,摇头道:“没什么。”
宁宥不信,她倒是忘了自己的生气,看着那边的陈昕儿,还是问:“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简宏成依然摇头,眼睛也依然关注着陈昕儿,考虑片刻,才道:“让我想想该怎么跟你说。现在别问我,我还没想好。”
宁宥不再问,低头想了会儿,道:“谢谢你帮我救回我妈。你去处理陈昕儿那块吧。”
简宏成道:“我不是救火兵,不可能谁的事都管。我很忙,分身乏术,只能管我爱的有限几个。”
宁宥低头不语了。
简宏成想了想再道:“你也别受她影响。要说道德败坏,那是我,是我猛追你,但你一直三贞九烈地不理我,陈昕儿胡说。要有报应也是报应到……”
“别胡说。”宁宥打断简宏成的话,“谁拿她疯疯癫癫的话当真了。我是气宁恕,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抓陈昕儿过来给我添堵。”
简宏成道:“你对那些话是认真的。傻。”他起身,看了会儿宁宥,默默走向陈昕儿,抓起几乎瘫软的陈昕儿,走了。
宁宥在简宏成身后抬起头,看着他走没了,又低下头去。脑子里一下塞进这么多的事,她烦成一团,反而什么都不想了。
…
简宏成抓着陈昕儿走出拥挤得如沙丁鱼罐头的电梯,朝停车场走去,走到空旷处,一直惨白着脸面无表情的陈昕儿忽然问:“到底怎么回事?”
简宏成面孔墨黑,不理陈昕儿,一直闷声不响将陈昕儿拎到车上,关在车里,让司机盯着她,才站到车背后给田景野打电话。“你有空吗?我打算跟陈昕儿摊牌,估计我会挨揍,你得到场,一方面做个和事佬,一方面给我做个见证。”
田景野吃了一惊,“什么时候不好,非今天?我忙。”
简宏成道:“逼上梁山啊,不摊牌不行,不摊牌让宁恕摁着揍,不出一个月也会揍出真相,不如主动。看你时间,你有空给我电话,我立刻安排与陈昕儿父母会谈。”
田景野云里雾里的,“不是前个月同学聚会时候已经说真相了吗?难道宁恕知道得比我还多?”
简宏成道:“见面再说。”
田景野想了会儿,“我尽快结束这边的,你不要另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