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向她行了最后的跪拜礼,谢谢她,还是谢谢她。
她真的被气疯了,绝对不可以有背叛。
她第一次抱他,也是最后一次抱他,断了腿的他,在她的怀里,她跑得很快,他来不及醒来,除了颠簸,没有温暖。这是她唯一能给他的。
一个没有幸福的人没办法给别人幸福,一个不肯相信的人,没办法给自己幸福。沈女士是一个拒绝相信的人,而不被给幸福的人确是他。
刺眼的白,他梦得很不安心。
沈女士忙前忙后,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伤心,如她所愿,他的腿断了,跑不了了,心碎了却也留不住了。
她俯在他身边痛哭,哭声折射到他梦里变成烈日下老鹰投在地面上的影,他在那影下乘凉,然后被吞噬。梦中,他打了一个寒战。
不是美梦,他就早早清醒。
打着厚厚石膏的腿,却总是扯着他不断向外跑。
他一直知道他不是她的孩子,可他总应该是谁的孩子。
究竟谁爱过他呢?
养母,天大的谎言,生母,地大的谎言。
而且连谎言都那么真实,他守着午夜,它黑得真实,不懂欺骗。
他变乖了许多。答应她退学,沈女士第一次笑了,他只觉得无力回报。答应她的事,他用了欺骗。他还是要逃,逃到一个地方可以微笑。
她放他一个人去办手续,他把自己放到国际航道。学校国际人才培养计划他是头号目标,他背着养母报名,面试,拿着假的退学手续撑过每分每秒,他知道只要她联系学校,他就插翅难逃,而他愿意走这一遭,他不能就这样枯竭在养母的棍棒之下,他不能让自己都绝望。
他就坐在她身边,把指甲剪得不能再短。
“指甲长一点有用,太短了做事不方便”
她温和地讲 ,
“人长指甲都是为了有用吗?如果用不到了,就可以随便剪吗?”
“当然了,没用了要它做什么?”
她第一次感到他的天真可笑,
“可它也是从身体上长出来的,就不能也宽容它吗?”
他不死心,
“宽容,宽容指甲?我没那么闲”
沈女士走开了,他仍一个人剪着指甲,短短的,碎碎的的指甲被逼得四处横飞,他仍下得去手,逼得手指以血相抗。他看着红红的血覆盖了手指,忽然身体燥热起来,血是红的,是暖的。指甲都燃烧了,它也是血肉。
他乖乖呆在家,看她最后的表演,尽管她已丑得可怜。他用退学通知单覆盖了出国文件,她签了字。他在她的眼皮底下办了签证,做自己的第一次滑翔。沈女士甚至拥抱了他一下,在他看来无异于对他一生的敷衍。
新学校报道的第一天,沈女士目送他上车,他觉得有点眩晕,回头望着她,不想笑,只是对自己讲着
“我不会哭”
那天是飞机起飞的日子,去日本。
他还是笑了,因为她在看着他,他还是哭了,泪水一片一片盖下来,他看不清前面的路,到底发生了什么,十二岁的他在未知的旅途上泪流满面。
养母崩溃了,摔断了那根打断他腿的木雕。原来还有别的比他的腿坚强。眉上的痣上下翻腾,找不到可以喷涌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