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宗主,这是夫人的主意,”吴岳林行礼道,“大夫们的汤药虽然暂时止住了病情,但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病,夫人吩咐病情严重者挪去西屋,轻的都在东屋休息,这样暂时隔开等少宗主回来,既方便大夫诊治,又能减缓发病情况。”
韦复盛本以为府上已经乱作一团,没想到陆明缇竟然安排的如此妥当,他一时诧异,说不出话来。韦复盛心里生出了一丝愧疚之情。陆明缇作为主母从无行差踏错,反而战战兢兢做好本分,他当年只因觉得陆明缇性软好欺便强娶过来,不喜欢陆明缇连带也不喜欢她的孩子,婚后也毫不顾忌夫妻情分,一味对陆明缇苛责至极,如今这副情形,真让他惭愧不已。
“少宗主,您要回三姨娘那儿看看吗?”吴岳林的话打断了韦复盛的思路。
韦复盛点了点头,没走几步又停住脚步道:“先去夫人那儿看看。”
韦复盛转向陆明缇房间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道:“你把这两颗药给三少爷和三姨娘送过去,务必让他们吞下去”。
吴岳林接过药点点头,转身把其中一颗药给了身边一个石宗弟子,让他去三少爷那儿,自己去送给三姨娘。
韦复盛刚一扭身,险些撞在踉踉跄跄的老张管家身上,那老张慌里慌张地磕了几个头,拖着病体就往韦夫人的方向跑去。韦复盛知道老张管家是韦夫人的人,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自己身上蹭上的土,来到陆明缇院里。陆明缇屋里灭了灯,房门半掩着。韦复盛推开门,丫鬟小菊正坐在桌子上打瞌睡。韦复盛过去拍了拍她,小菊见大少爷过来,又惊又喜,赶紧跪下磕头。
“大少爷……咳咳……您可算回来了。”小菊激动道。
韦复盛借着月光看了看她,小菊的脸色很不好,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他示意小菊起来,走入卧房,只见陆明缇躺在床上,脸色通红,眉头紧锁着,表情很是痛苦。
“夫人怎么样?”韦复盛怕吵到陆明缇休息,生平第一次在她面前轻声道。
“大少爷,夫人喝了药,病没再加重,只是太过劳累所以睡着了。您走了以后,夫人但凡能撑着坐起来,就一定要我扶她去院子里查看情况,一刻也不肯放松。”
韦复盛听着,低头不语。他用手试了试陆明缇的额头,坐在床边把陆明缇扶到自己怀里,对小菊道:“拿水来。”
小菊看到韦复盛眼里的心疼之色,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是,是。”
韦复盛接过碗,把药丸塞进陆明缇口中,再仔细地送了些水进去,又轻柔地抚了抚陆明缇的胸口给她往下顺顺。从前三姨娘闹着不吃饭,韦复盛不知道这样喂了她多少次,但这样亲近的与陆明缇接触,韦复盛还是第一次。平日里他俩的相处极注意分寸,此时韦复盛的手触过陆明缇温润的脸庞,心里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怜爱。
陆明缇喝了几口水后,脸色逐渐红润起来,嘴唇也不似刚才那样苍白。过了一刻钟后她缓缓转醒,看见是韦复盛抱着自己,眼神立刻像往常一样生怯起来,受宠若惊地扭着身子想起身,韦复盛见她盯着自己,也有些尴尬,脸上没了刚才的温情,而是把她放下背过身去道:“多谢你辛苦操劳。我给你服了解药,应该很快就没事了。”
陆明缇只以为韦复盛是看在她辛苦的份上才给她解药,便半撑起身子,虚弱道:“谢谢大少爷善心,我不碍事,只是咱们儿子还在太夫人那里,丫鬟来报说情况不太好,他还那么小,请大少爷也为他想想办法吧。”
小菊站在一旁为陆明缇擦着汗,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夫妻做到如此客气的份上,既没有感情,只怕恩情也不剩多少了。
韦复盛暗自掂量了下,冷冷的道:“我没多余的药给他。”
陆明缇听到这话,心里明白了几分,到底有没有解药暂且不谈,就算有,也不会轮到自己孩子。如今孩子命悬一线,她作为母亲怎么能束手旁观,于是不甘的争辩道:“那三弟弟和三姨娘会有解药吗?”
“你是在质问我吗?这不是你该管的事。”韦复盛心里猛地烦躁起来,扭过头来瞪着她道。
“大少爷,”陆明缇想伸手去够韦复盛,却从床上直直的翻了下来。小菊慌忙去抚她,韦复盛看她这个样子,也有些于心不忍,但他心里还在为刚才陆明缇的态度动气,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抚,但很快又缩了回去,站在原地没动。
“夫人,夫人你怎么样?”小菊在一旁哭道。
陆明缇挣扎着爬起来,在冰冷的地上撑着,语气异常坚定有力道:“大少爷,自我来到韦府,大少爷对我一直不甚在意,也连带不喜欢小少爷。就算这样,我还是尽力做好大少爷给我定的角色,相夫教子,努力维持着这一大家子的脸面,其实这府上人内里怎么样,大少爷自己也清楚。过去种种我从没计较过。当日,母亲要抱走小少爷扶养,意在争家产,让我们母子也终不得团聚,我虽名义上是主母,但并没有权力干涉,你竟也充耳不闻,反而处处责备我未尽好主母之职。韦复盛,你扪心自问,若是三弟弟受了委屈,你也会这样待他吗?我儿子也是你儿子,你就真的毫不在意吗?”
陆明缇话里有话,即使气息微弱,语气却斩钉截铁。韦复盛没料到陆明缇从前温婉贤良,今日竟然敢当面忤逆他,韦复盛惊地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站着,浑身气的发抖,过了许久,才哆哆嗦嗦用手指着陆明缇道:“你,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陆明缇扒着柱子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前挪,她虽然身子病弱,双腿不住的打颤,但神色十分坚毅,韦复盛惊讶于陆明缇的强硬,他平日里对任何人都是说打就打,不过此时和陆明缇当面对质,他却下不了手,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惶惶然站在母亲面前被一览无余。
正在二人沉默之际,从外面慌慌张张跑来一个石宗弟子,一进门就跪在门口,行礼道:“少宗主,太夫人去三少爷房里闹了一通,不知道做了什么,随后抱着小少爷出门了,说是小少爷高烧不退,传了您的命令去找大夫。太夫人急得很,不等我们回话就往外冲,我们不敢拦,赶紧来禀报少宗主。听三少爷的下人说,太夫人是……是去抢了您给的药丸。”
“什么?那三姨娘那儿怎么样?”韦复盛急切道。
“大少爷放心,三姨娘没事,已经把解药吃下去了。”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被抱走了!”陆明缇一急,鞋都顾不上穿,就披头散发地往外跑。
小菊没拉住,赶紧跟了上去,韦复盛拉住她道:“给夫人拿上斗篷和披风。”说完,韦复盛也出了门,来到院里,清点起二三十人呵道:“去吧,追到太夫人以后,把她看管在原处等我过去,一定要把解药拿回来给三少爷。”
众人纷纷答道:“是,少宗主。”
韦复盛想了一想又道:“等等,别伤着小少爷。”
等韦复盛追出去,哪里还有陆明缇的身影,韦夫人更是不见踪影。天色暗了下来,呼啸的冷风刮的人双颊生疼。顺着路人的指点,韦复盛带着弟子们一直追到西头城楼底下,果然看见一个披着斗篷的女人抱着孩子在狂奔。
“把她抓起来。”韦复盛眼里杀气十足,牙咬的“咯咯”作响。
吴岳林一脚踢起路上的石块,石块生出一圈尖刺,直奔着那个女人旋转着飞过去,不偏不倚打在她腿上,瞬间嵌进肉里,周围的尖刺牢牢地扒住大腿一扭,一条腿上并排的两根骨头便齐齐折断,女人大叫一声倒在地下,摔倒的同时还不忘把孩子举起来,防止孩子磕在地上受伤。剩下的弟子立马围了过去,把她两手一拽控制起来,吴岳林抱过号啕大哭的孩子递给韦复盛,韦复盛低头一看,果然是自己和陆明缇的孩子。
这孩子养的白白胖胖的,只是脸上有些浮土,身上并没受什么伤,想来韦夫人就算拿他当工具,也没苛责一个一岁大的娃娃,只是他现在受惊过度,哭的撕心裂肺,嘴角已经干裂开来,正在往外渗血。韦复盛见了也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他把孩子抱在怀里,学着陆明缇从前哄孩子的样子,轻轻拍了两下,然后撩开外袍,用干净的里衣给孩子擦去脸上的泥土和血迹。
“少宗主,这个女人怎么处置?”吴岳林问。
那女人斗篷盖在脸上,一直低着头不说话,韦复盛把孩子交给身边一个石宗弟子,走上前去,一把扯掉她的斗篷。现场所有人顿时大吃一惊,斗篷底下的不是别人,而是韦府五十多岁的老管家张氏,张管家从前跟着韦复盛的父亲,现在是韦夫人的心腹,他穿着女装,恶狠狠的看着韦复盛,显然是韦夫人派他来转移韦复盛注意力的。韦复盛吃惊道:“怎么是你?她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