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提出想抱抱小宝宝,孩子妈从前座把孩子递了过来。老太太把他放在膝盖上晃着,跟他讲沿途的风景。老太太翻着眼睛,噘着嘴,把她饱经风霜的瘦脸贴到宝宝光滑柔软的脸蛋上。他不时给她一个恍惚的微笑。他们经过一大片棉花地,中间围着五六块墓碑,像个小小的岛屿。“看那片墓地,”老太太指着那儿,“那是老宅的墓地。属于种植园。”
“种植园在哪儿?”约翰·韦斯利问。
“随风而逝啦。”老太太说,“哈哈。”
孩子们看完了手头所有的漫画书以后,开始吃午饭。老太太吃了一个花生酱三明治,一颗橄榄,不让孩子们把盒子和纸巾扔出车窗。实在无所事事,他们就玩起了游戏,一个人指着一片云朵,让另外两个人猜是什么形状的。约翰·韦斯利指着一片奶牛形状的云,琼·斯塔猜奶牛,约翰·韦斯利说不对,是汽车,然后琼·斯塔说他耍赖,他俩就隔着老太太打了起来。
老太太说如果他们保持安静,她就给他们讲个故事。她讲故事的时候,翻着眼珠,晃着脑袋,非常滑稽。她说在她还是个姑娘的时候,有位从乔治亚州贾斯帕来的追求者,名叫埃德加·艾特金斯·提加顿。他很英俊,是位绅士,每周六下午都给她带一只西瓜,上面刻着他名字的缩写,E。A。T。。有一天下午,老太太说,提加顿先生又带了西瓜过来,但是家里没人,就把它放在前门廊上,坐马车回贾斯帕去了,但是她没有收到那只西瓜,因为一个黑人男孩看到上面刻着E。A。T。,就把它吃掉了!这个故事挠到了约翰·韦斯利的笑神经,他咯咯笑个不停,但是琼·斯塔觉得没什么好笑的。她说她不会嫁给一个只在星期六下午给她送西瓜的男人。老太太说她应该嫁给提加顿先生,因为他是位绅士,而且可口可乐股票刚上市的时候他买了不少,他才死了没几年,是位富翁。
他们在塔楼停下来买烤肉三明治。塔楼坐落在帝莫西外的一片空地上,半灰泥半木质结构,既是加油站,又是舞厅。老板是一个叫瑞德·萨米·布茨的胖子,房子里和几英里沿途的公路上都贴着告示:“尝尝瑞德·萨米的驰名烤肉。了不起的瑞德·萨米人见人爱!瑞德·萨米!笑呵呵的胖小子!手艺没得说!瑞德·萨米为您效劳!”
瑞德·萨米正躺在塔楼外的空地上,脑袋伸在一辆卡车底下,不远处,一只一尺高的灰色猴子被拴在一棵小小的楝树上,叽叽喳喳。一看到孩子们跳下车跑过来,猴子连忙爬回最高的枝丫上。
塔楼里面是一间狭长昏暗的屋子,一边是柜台,另一边放着桌子,舞池在房间中央。他们在点唱机旁的一张木板桌边坐下,瑞德·萨米的妻子走过来为他们点单,她是个高个子深褐色皮肤的女人,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比皮肤还浅。孩子妈往点唱机里投了硬币,放起《田纳西华尔兹》,老太太说这曲子让她想要翩翩起舞。她问巴里想不想一起跳舞,但巴里只瞥了她一眼。巴里不像她一样天性开朗,旅行让他焦虑。老太太褐色的眼睛闪闪明亮。她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假装自己在跳舞。琼·斯塔要求放点什么音乐好让她跳踢踏舞,于是孩子妈又投了个硬币,换了一首快节奏的歌曲,琼·斯塔走进舞池,跳起了踢踏舞步。
“真可爱呀。”瑞德·萨米的老婆靠在柜台上说,“来做我的女儿好不好?”
“不,我才不要,”琼·斯塔说,“给我一百万我也不要住在这个破烂地方!”她跑回了桌子。
“真可爱呀。”女人又说了一遍,礼貌地咧了咧嘴。
“你不感到害臊吗?”老太太嘘道。
瑞德·萨米走过来,让他老婆别在柜台边游手好闲了,快去弄菜。他的卡其裤子刚好耷拉在胯骨上,肚子挂在上面,活像一袋面粉在衬衫底下晃来晃去。他走过来,挨着边上的桌子坐下,半是叹气半是吆喝。“没办法啊,”他说,“没办法啊。”他用一块灰手绢擦了擦汗涔涔的红脸。“如今你都不知道该信谁,”他说,“我没说错吧?”
“人心不古啊。”老太太说。
“上星期来了两个家伙,”瑞德·萨米说,“开着辆克莱斯勒。是辆破车,但看着还行,而且那两个男孩看起来也不错。他们说是在厂里干活的,你知道吗,我就让他们赊账加了油。我干吗这么做啊?”
“因为你是个好人!”老太太立刻说。
“是啊,我也觉得是。”瑞德·萨米似乎有点感动。
他老婆一口气端着五个盘子送上菜来,一只手两个,还有一个放在胳膊上,没用托盘。“上帝的这片沃土上已经没有一个灵魂能够信任了。”她说,“我不指望任何人,任何人。”她说了两遍,看着瑞德·萨米。
“你们听说过那个逃犯吗,那个越狱的不和谐分子?”老太太问。
“他不来这个鬼地方我一点也不奇怪,”女人说,“如果他知道这儿的情况还过来,那我真是太吃惊了。如果他知道收银机里只有两分钱还来这儿,那我真是……”
“好了好了,”瑞德·萨米说,“给他们拿些可乐。”女人出去端剩下的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