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纠结的心意在脑中反侧:与妻子,那些过往琐碎生活的画面,以及忽然在我们间穿插闪过的刘能的各种面孔,学生时代他的面孔,前几天再次见面时他的面孔——那些愈看愈觉怪异的笑脸。
这般辗转难眠到了隔天,当睁开疲惫的眼睑,卧室门洞光刺刺地敞开着,里头空无一人。我萎靡地坐直身子,手表提醒着,得尽快出门工作了。当后来在工厂忙碌时,这种内心的委顿仍不时翻涌上来,不得不用理智压抑着自己。
再过了不久许,在那难熬到近乎麻木的午饭时分,电话响了。
一看,是她打来的。
很难解释我拿起手机的心情,在每次持续的冷战中她那种冷冰冰的态度总让我极度痛苦,抑郁。这种沉重的压抑感反而唤起一股想要立刻解脱的急切冲动,冷战得越久,我越是想去同她说话。
「喂?」按通电话前那个瞬间,我想了很多种措辞,可最后吐出嘴唇只有这个字。
「是我。」她的声音不大,但冷冷的。
「嗯。」
想问她早上出门前为何不打个招呼,我介意这个,但这些话全都被堵在喉咙里,她不喜欢被责怪,任何语气的都是。
「你现在在哪里?」她问道。
「厂里啊,怎么了?」
「我帮你约了刘能。他说最近饭局好多,不想再在外面吃饭。」她语气依然是冷冷的,好像电话这头的我不是丈夫,而是她的一个什么同事。
「哦?那是他不愿意帮忙么?」刘能难道推诿了么?!这样的念头一瞬间竟在我心头悸动起来,从昨夜开始沉重地压在肩头的一块重物放了下来。可当刚吐完这一口气后,我旋即又感到年底还贷的压力,便又矛盾起来。
「不是。」
「那他是什么意思?」我又松了一口气,这次竟是为了别。
「他是问方不方便周末到我们家里做客,离家远了,想吃家常菜。你说呢?」
「这个……不太好吧?」
刘能的这个要求是我万没想到的。立时,他昨夜背地里与妻子的私会与隐瞒、梦洁她对着电话咯咯咯不停的笑音、他偷偷摸妻子手背的情景,像一幅想要极力回避的画,堵在我眼前。我自己都没想到抑郁的情绪会爆发得这么激烈。
「他又不是什么外人,来家里吃饭有什么不好?!」电话那头妻子语气竟有点嗔怒了,她偏护着他。
「总之,不好就是不好!!」这莫名的醋意让我语气有些急。
「人是你要我约的,现在你反不乐意起来。」
「我觉得公事就是得公事办,最好不要牵扯进私生活里来!」呵呵,妻子又怎么会想到我的郁结呢?
「真是极好笑了!既是老同学,又是咱们有事求他,可连过来家里吃顿饭你居然都拒绝!!那年底马上就涉及还款的问题,你那时候是不是不求他?!」妻子在电话那头也急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要不咱们在外面找个馆子么?他难道非得在咱们家吃?是有多喜欢你亲手烧的菜?难道吃不到就不给帮忙?!」这时我内心有一股强烈的冲动,就想质问她昨天晚上事,内心已然屈辱至极。
「林达!我真觉得你越来越不可理喻!!」
「我看你是待他比我还重要了!他不就是会说个段子惹你发笑么?!靠家里养的废物,有什么了不起?你这么喜欢他,读书的时候为什么找我啊?!」这时的我已不是什么商量事情了,竟完全变成了吵架和发泄。
「林达,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真他妈神经病!」那一边,梦洁气得挂断了电话,而我气得几欲把手机狠命摔出去。
但人一旦独处,高涨的情绪就会慢慢退潮。特别是当我回过神来,看着这投注了全部心血的小小工厂后,真地后悔起来。我又何尝不清楚呢?不仅眼下贷款的事情,刘能的职位对我们这种无依无靠的创业者是极为有用的。是,我不想,却又不得不去和他成为长期的稳固的朋友。
我坐在简陋的办公室发怔,过了一会,当火气与压抑终于平息,我又打回电话给妻子了。开始几次没接,可在我的坚持下,最后终于还是接通了。
「又怎么了?!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那是妻子极度不耐烦的语气。
「是我刚才语气不对,对不起,你别生气。」我沉声道歉道。
「嗯,然后呢?」她的嗯是从鼻子里发出的『哼』的音。
「还是刘能来家吃饭的事,有没有别的回旋余地啊?最近清源路上不是开了家『东北风味』么?装潢蛮上档次的,要不我们改到那里请他?」
这次我改用了一种很平和,很柔软的商量口吻,可我没想到这却更加刺激了妻子的火气。
「林达!我说你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啊?你是不是神经病啊?!莫名其妙!这么纠结这件事?!」她的情绪反而窜得更高,电话那头音调尖利无比,近乎对我咆哮道。
我完全没料到,默默地听她咆哮,不回嘴也不挂下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