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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叫。”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毫不犹豫,捎带还把她的膝盖一起顶开了。
应白被他气得发笑:“就这么不想叫?”随即她用一种讲道理的大人口吻开导起他来,“我比你大,是你姐姐,你叫一声又不吃亏。”
可不知为什么,她琥珀色的眼珠里没有光,反而充斥着暗色,她就这样盯着陶苍林,仿佛狩猎一样等待着他将那两个字说出口。与话里透着的亲热劲儿不同,她的脸上隐隐透着戾气,藏在漂亮极了的五官下,把她衬成了一柄薄刃,利得足以划破所有温情。
只是此刻陶苍林正倔头倔脑地偏过头犯浑,因此正好错过了她的表情。
应白的话像点燃了炮仗,他克制不住自已的反应,一下子站了起来。半大小伙子最是不知惜力,他起身的力道将椅子带得摇晃,他虽然伸手去挡,椅子却还是撞了下桌脚,连带着让桌面上的保温杯也啪的一声倒了下来,暗红色的茶水流淌开来。
陶苍林又手忙脚乱地抢救杯子,可无论他动作多快,放在旁边的红裙子还是被浸湿了一大块。
他有些懊恼地抽了纸巾去擦,但染了茶水的裙子哪里能轻易擦干净?他搓得手都发红了,可等展开裙子查看时,还是多了一大片脏污。
做错了事儿的人,自然心虚。
他的唇线轻轻抿起来,眉梢眼角都是肉眼可见的懊悔,可即便这样,他还是不肯松口,只盯着身前的一小块地板,挣扎了一会儿,既没办法大方道歉,也无法坦诚内心,最后还是硬邦邦地说:“裙子我来处理,如果坏了我赔你。”
他再抬起头来时,那双亮极了的眼睛里倒映着应白的影子,亮得仿佛里面燃了火光。他脱口而出的话也变得直白又热烈,仿佛整个人都被眼睛里的那团火带得一同烧了起来。
“但我不叫你姐姐,因为你不是我姐姐。我不是小孩,我不需要姐姐。”
他说得颠三倒四、语义不通,可应白却似乎能看穿他眼底最深处的那些情绪。她静静地瞧着陶苍林,有一种浮皮潦草的安静,浅浅浮在面上,仿佛一戳就会破。
“那我是什么呢?”
陶苍林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直觉有些不对劲儿,两个人仿佛频率不同的两只鲸鱼,在同一片大海相遇,却无法互相理解,只让孤独感变得更深了。
可他偏要勉强。
“你不是,但你……”
没等陶苍林说完,她就用一个苍白的笑容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我也不想的。”
应白轻轻松松地将比她高半个头的陶苍林推开来,故作轻松地冲他笑了一下,轻轻眨眼道:“记得处理好裙子,你答应过的。”说罢她转头就离开了。
陶苍林站在原地,徒劳地伸出手,却只轻轻地擦过了应白的衣角。
后来陶苍林才知道,当时应白脸上的表情是悲伤,只是那时候他太年少,理解不了,也什么都不能做。
那条红裙子没有出现在下午的体育课上,而是在半夜十二点半,湿答答地搭在了四楼的阳台上。
肇事者悄悄潜进浴室里,借着洗澡的工夫将裙子搓干净。
这是他第一次给人洗衣服,还有些不熟练,怕力气太大,只能有些笨拙地、小心地洗着,把自已弄脏的地方一点点洗干净,连拧干也不敢完全使劲儿,于是湿漉漉的裙子挂上去后,凝聚的水珠顺着裙摆间或落在下层的遮雨棚上,滴滴答答,让人心慌。
他又将裙子收了进来,在浴室用毛巾仔细吸了几遍水,然后挂在架子上开了暖风。尽管知道母亲晚上很少会来二楼,可他还是自已站在浴室门口守着,每半个小时就进去确认一下。
裙子的主人则早就睡了,一觉睡到天亮。
等到第二天交谊舞比赛正式开始,陶苍林还在那里不得劲儿,下课就跑去了三班门口,守在那儿也不过去,也不说话。
直到女生们打扮好一个个出来,才发现除了吊带裙,每个人在外面都穿了开衫,连胳膊都没露出来。
应白走在最后,看着有些呆了的陶苍林,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在离他只差一寸远的地方轻轻飞了个眼神,带着一点笑,裙摆荡过他的裤线。昨天短暂展露过的脆弱已经完全看不见踪影,她又变成了那个爱笑爱捉弄人的应白。她轻巧地点了他一句:“你真以为我们就穿个吊带?傻子。”说完,她连陶苍林的反应也不看就转身走了。
他愣在原地,半天才失笑地低下头,再抬起来时,眼里也染上了笑。
操场上渐渐热闹了起来,各班都搬了椅子坐在自已的方阵,有不老实的干脆坐上了围栏,还有坐在单杠上的,同学们三三两两聊着天。
老师也懒得管人了,教育了两句,让他们从栏杆上下来,结果一错眼他们就又上去了,跟猴一样。老师干脆拎了桶水把围栏全泼湿了,谁都不让上,不高的单杠就算了。
这里面最烦人的就是应白。
人家一窝蜂玩的时候,她不稀罕,等大家被老师赶得没兴致了,她偏偏要去。
她也不想想自已穿着裙子,还不自量力地打算撑上去,可她的体育太差劲儿了,八百米跑到缺氧才能擦着四分三十六秒的及格线过的那种差劲儿。
所以她在单杠上刚撑了一半就落下来了,眼看要摔,被看不过眼的陶苍林接了个正着。
他老早就在旁边看着,早知道这人是心血来潮和不自量力的集大成者,心血来潮不要紧,不自量力也不要紧,两样混一起还要上杆子就是找罪受。